“嗯。”
林守溪手掌虚握,捋过虚空,掌心滑过之处,一柄金色长剑悄然成型。
“当初登上世界树之巅,见到过去之我时,我的心中就有一个困惑—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能够
同时存在吗?”林守溪说:“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哪怕他对我说的话同样真诚。”
真视神女不言,脸上的微笑淡不可见。
林守溪继续说:“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早就死了.......只是,哪怕他早已身死道消,尸体依旧被你支配着。我刚去到那个世界,在巫家参加云真人的测验时,你就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并将那个宿命般的梦境烙印在我的意识里,这些年,你一步步将我指引上了世界树之巅,再以所谓的'一切真相'为诱饵,将我骗来黄昏之海见你.....
神女大人,你的“过去法'可真是炉火纯青啊,他教你的时候,应是毫无保留了吧?”
真视神女的面颊上已没有了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悲伤。
她无视了林守溪直指的锋刃,摇摇晃晃立起。
“是。”
真视神女望着荒芜的天宫,惨然道:“他至死都是相信我的。”
风雪再次卷入灵霄殿。
黄昏停止流动,天地结成冰霜。
这些年间,真视神女一度以为她已骗过自己,已将那段记忆遗忘,但....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很多年前。
她在雪地中行走着,身后的脚印绵延无际。
这里是雪原,抬起头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山峰,群峰的中央,聚拢着比大海更浩瀚的云,它的形状像树。
她没有皮肤,没有头发,没有血肉,仅存的只是骸骨与心脏。
她在雪地里行走,脚上还拖着镣铐,镣铐与脚踝日复一日地摩擦,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磨碎。她只有朦胧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去哪里,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在雪地中行走,至死方休。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
她本该这样死去,死在这冰雪之间。
那个人却出现了。
他救下了她,斩断了她的镣铐,赦免了她的罪行,罪孽赦免之后,她才得以重新长出血肉与皮肤。
她从骨头变成人耗费了足足二十年。
真正变成人的那天,他解下了覆在她眼睛上的绷带,她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救命恩人。他白衣黑发,说不尽的俊美,见到他时,她心中别无念头,唯觉温暖。
“你可以叫我九明。”他如此介绍自己,又问:“你的名字呢?”
“我.....”
她想了很久,却是难以记清,只说:“我名字里有个真字。”
“那就叫你真儿吧。”九明说。
“好。”
她点了点头,说:“感谢恩人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里,真儿渐渐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来了。
她曾是人族的始祖之一,因为犯下了滔天罪孽,被打入牢狱之中,即将绞死的那天,苍白下达了预言,大地开裂,所有人都化作白骨沉入大地深处,等待未来被唤醒。她身负罪孽,并非苍白信徒,所以她虽然身化白骨,却没有沉入地层的资格。
像她这样的罪人还有很多。
他们大都在不久之后就冻死在了雪原上。
她生前足够强,所以坚持了很久。
当然,如果不是九明救她,死期于她而言,几乎是必然之事。
这个世界已空无一人,他们别无依靠,唯有彼此。许多次,真儿都问过九明的来历,九明手指向天,说:“我来自那里。”
她看着天空,喃喃地问:“那是哪里?
”天空终年飘雪,雪花给不了她想要的回答。
有一天。
九明找来了很多尸体。这些尸
体有龙有人,因为冰封的缘故,他们保存得很好。
“你会缝纫吗?”九明问。
“我学过。”真儿回答。
“那你帮我。”
“好。”
那一年里,真儿缝了不计其数的尸体,她的针法精巧,只要给这些东西套上一条薄薄的腰裙,就看不出任何缝合的痕迹。
帮着九明缝完了所有的尸体后,真儿才问:“这些尸体要做什么?”
“骗一个人。”九明说。
“骗谁?”真儿问。
九明不说。
“那你会骗我吗?”真儿又问。
“不会。”九明回答。
又过了很久。
某一天,九明忽然将她叫到身边,说要传她一门法门,这法门是他独一无二的绝技。
“过去法?”
听到绝技的名字,真儿吃了一惊。
“嗯,过去法。”九明说:“将它炼至大成,你就可以改变过去的一切,改变他人,改变自己,甚至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
“这么厉害?那.....我能学得会吗?”真儿吃惊。
“一定可以。”九明说:“你曾是人族始祖之一,你若学不会,就没人能学会了。”
“我.....”真儿犹豫不决。
“我此去凶险,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你若不学,这一技法可就失传了。”九明说。
“好。”
真儿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她学的很刻苦,甚至有好几次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每次醒来时,她都置身在一个温馨的木屋里,兽皮的毯子裹着她,暖融融的炉子烘着她。
一般来说,九明会坐在窗边看雪。
但这一次,她没看到九明。
她知道,九明走了,去和那个东西决战了。
她将屋子细细地整理了一遍,离开,临走时还锁上了门。
实力已接近神明的她顺利地走上了世界树。
在世界树之巅,在那铜铸王殿里,她看到了大战之后奄奄一息的九明与诛族之剑.......九明的计划成功了,终究是他更胜一筹。
“你怎么来了?”九明见到她,难得地露出责备的怒容。
很快,他的怒容就变成了震惊与困惑。
因为真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眉心。
她不是要给他疗伤,而是要杀他。
“为什么?”九明问。
“我是戴罪之身,我想起来我因何获罪了。”真儿跪坐在九明身边,平静地说:“我是原点之神的信徒。”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九明自嘲地笑。
“我也以为。”真儿说。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吗?”九明问。
“没有。”真儿说:“你待我极好,从未有人待我这样好。”
“那到底是为什么?”九明依旧不解。
“我信仰原点四千年有余,与你相遇却只有短短四十年,若我因你而抛弃原点,那我如何证明我的信仰为真,我对你的爱为真呢?为了证我真心,我必须动手。”真儿说。
“我.....听不懂。”九明摇头。
“我也不懂。“
真儿感到心在刺痛,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呢?你应该问我,问我会不会骗你,只要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的啊。”
“我相信你。”九明说。
“你信错了。”真儿说。
九明没再说话,闭上眼,等待死期降临。
真儿则握住了诛族之剑。
原点的本体藏在那里。
连续被苍白与九明圣王重创之后,原点已虚弱无比,但它即使如此虚弱,依旧只能被封印,无法被杀死......能消解它的,只有漫长无垠的时间。
“原点大人,随我走吧,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她的确是人族始祖之一,却并未参与黄昏海的构筑,更不是什么唯一幸存的忠臣—在那样的神战里,人人自危,忠与女干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她将过去法修入了眼眸。
不仅如此,她还修成了“真”。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真人。
她知道,林守溪拥有荒谬之剑,可以斩破一切谬错之物,但她同样相信,置身黄昏之海中,她的“真'”可以压过林守溪的荒谬之剑的法则。
但她还是被识破了。
“识破我的,是你,还是荒谬之剑呢?”真视神女问。
“我也不知道。”
林守溪摇了摇头,说:“或许,你话语的真假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相不相信。”
“我其实没有想害你,我的确想与你共主天宫,也的确会完成答应你的事.....你,应该明白的。”真视神女叹息:“我们本该成为新的冥古之神,就像苍白与原点那样,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并非给世界带来灾难的死敌,我们将是夫妻,和睦共处的夫妻。
“我不相信。”林守溪冷冷回答。
真视神女露出了茫然的笑。
“你这一剑的确很强,也无愧太阳神之名,但......”
她将手伸出了一侧的瑶池,并从瑶池中抽出了一柄刀,刀似神似妖,刀身一半是清澈池水,一半则是她的鲜血:“但在黄昏海里,我战无不胜。”
林守溪看着那柄染血的剑,问:“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呢?始祖仙师?西王母?真视神女?”
“我应是原点。”真视神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