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普通书坊晃悠了一炷香功夫的段元亨,最后只是买了一份极其简陋的祁州地图,这张仅是能精确到县城轮廓的地图在这种小城见到已是殊为不易,要知道官府对于地图的把控可是极为严格的,丝毫不弱于盐铁管制。越是精确的地图越是严禁,仅供于军事用途,寻常百姓客商用的还远远不及段元亨这张,最多就是能弄明白个大致方位。
将地图揣入怀中,段元亨不禁有些后悔没有从家中带上一副精准的地图,那种甚至将山间小道乡村野寨都事无巨细收录其中的图纸,能够给人生地不熟的他带来极大便利,省去诸多“投石问路”的麻烦。
祁州地势土木兴盛,山林居多,大多城池关隘都靠山而建,形同一道天然屏障,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仅仅是易守难攻这一种优势,资源丰富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一旦打起持久战,旧攻不下,那么靠山的城池就能发挥出“就地取材”的裨益了。
曾经在南轲城的军营中,段元亨跟着邓瑁研习过几日军事兵法,虽不说能肩抗旌旗,却也是受益良多。双锏邓瑁的军事谋略,即便是眼高于顶的段千鸿都是赞不绝口,大为倚仗。恒州大小监军不少,执掌上军虎符的总监军却只有这么一个,如果说州主府内官职中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的是大管家费俭,那么邓瑁就是恒州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足可见过人之处。段千鸿曾一再叮嘱段元亨:“务必将你老丈人的那些底子吃干抹净”,也绝非戏言。有此良师,又是自己老丈人,便更是倾囊相授了,段元亨资质悟性本就不差,在邓瑁的细心教导下自然是进步神速。对于军事谋略各方各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公子哥了,而是看见一座城,就会下意识的分析它的地势优劣,建筑构造以及资源多寡,从而总结出战略意义。
段元亨自持内力雄浑,入冬后仍是一袭秋衣,虽然不觉严寒,却依旧出于本能的伸手呵了口气,不免有些自嘲的感慨。曾经的自己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公子哥,觉得在老爹的影子下活着也没什么不好,谁规定就一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年少确实心心念念都想着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可他比谁都清楚这有多不现实,再加上老爹从来不肯教自己一招半式,这辈子也就只能仰慕仰慕那些江湖宗师了,就冲着他恒州长公子的尊贵身份,也不愁结交不得武林高人,就说州主府内那些看家护院的卿客幕僚,哪一位是等闲之辈?原本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在遇到那位剑道宗师之后,就彻底改变了轨迹。
智者千虑,能者多劳。一个人一旦有了能力,就再也无法平凡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战乱再起,敌人的金戈铁马打到了家门口,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站在那个鬓角斑白的男人身后,醉生梦死的当着恒州长公子。
依旧腰间挂着长剑的段元亨行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身影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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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疾驰入城,车上除了车夫外只有一老一少两人,车厢中摆放着一个膝盖高的暖炉,这对爷孙分别坐于左右。老者时不时的将双手悬放在暖炉上取暖,年过古稀的洪添湘可没小伙子那般火力旺,忙活的时候还好,这一闲下来,从头到脚都发寒。一旁的长孙洪长荫默不作声的又加了两块炭火,轻声道:“爷爷,就让孙儿替您走一趟不成?您何必非得亲自来暨城,难道有我和莛叔,您还不放心?”
老人双手翻了个面,火红的炭火映照在他枯皱的脸上,显得脸色红润了几分,平静道:“不是不放心你们,只是爷爷这把岁数,也没几年活头了,知道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再见到那人,就想见见他的儿子,尽点心意,还些恩情。爷爷这辈子命运多舛,没过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最后这段安享晚年的时光,也都是拜那人所赐。长荫,你是我们洪家将来的继承人,你要记住,如果日后洪家因为恒州而万劫不复,那也不过是恩怨两清,你不得心生怨恨,因为没有段家,洪家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爷爷手上毁于一旦了。人活一世,总得恩怨分明,你小的时候爷爷不是和你说过嘛,在咱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今生债今生偿,否则下辈子投胎就得给人家当牛做马。爷爷信这个,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贵贱之分呢,多半是上辈子的债没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