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仰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在考虑李艾提出的那个条件。
先让他活一会儿,然后再让他死。
“你想要做什么?”
李灵果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艾拽着她的手,拉着他往自己房间走去,他说道:“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走了半路,他突然松开女人的手,然后蹦跳着跑回亭子里,拿起还没喝完的酒壶和两个杯子,再往房间里跑去。
“这是西域的葡萄酒,度数不高,挺像果汁的,你喝过吗?”
李灵没理他,收剑回剑鞘,杀气轻轻内敛,立在门口等着李艾。
“哦对了,屋里还有一个小家伙,是一条很可爱的蛇蛇。”
李艾像是个小孩子,而他的家里突然来了喜欢的客人,就很热情地招待着,还把蛇蛇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给李灵展示了一下,然后又把它塞了回去。
昕晞:你礼貌吗?
李灵只是默默地看着李艾做这些,她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意思,甚至连花色斑斓鲜艳的蛇蛇在她面前晃悠了两下,她都没有任何表情。
“坐下嘛!嘿嘿,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江州,那一次我只能借花献佛,这回我请你喝!”
李灵依旧不说话,但也顺从地坐在了位子上。
李艾搬着凳子里李灵稍微进了一点,他给两人都斟上了一杯酒,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在西花厅的另一头,那间屋子里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突厥的吉利可汗。”
李灵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她倒是显得若有所思。
“呐,给你看这个。”
李艾掏出了那枚虎头飞鹰戒。
“这是代表突厥大可汗权力的戒指,由月氏国的顶级工匠沙伯略打造的……”
“沙伯略是月氏国国王,也是波斯金银器名匠。”
李灵冷不丁地开口,纠正了李艾在对于沙伯略的说法上的错误。
“哦。”
李艾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枚戒指原来是给骨咄陆可汗的,是突厥的权力之戒,后来就传给了骨咄陆的儿子,吉利。”
李灵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李艾接着说:
“你应该知道阿悉结部落吧,他们在幽州有设立商会贸易站,因为他们归继往绝可汗管辖,他们在突厥国内的地位比较超然,当然也不算好就是了,他们没有保护自己商队的豹师,但因为会突厥语,很多突厥大贵族的商队都跟他们有联系。他们不可能放弃和我大唐通商的,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李灵把视线从虎头飞鹰戒转向了李艾,她发觉,面前的少年郎,似乎在想着做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李艾稍微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拿回雁门关。”
“你?雁门关?”
两个以名词作结的问句,都带着相同的疑问语气,这令李艾感觉到了女人对他的轻视。
这是李灵第一次在话语中显露出她的情绪,似乎只是觉得李艾太过天真,想法也太过好笑了。
李艾没说什么,他只是从橱柜里拿出一份手稿。
这份手稿的来历比较特别,因为之前就确定了要夺回雁门的想法,李艾就从狄公身边的,一位管理军籍和军队档案的六品官吏那里,要来了代州当地的军事记录。
从秦汉时期,这片地方不叫雁门还叫卢龙道、飞狐口的时候,这两条太行山的狭窄小道,就是防守的天险。
到了武周朝,为了防备突厥的寇边,边军才在这里设立了雁门关关隘。
就这么说吧,纵观雁门从设关开始,一直到明清时期国家边境确立,属于长城防御体系的雁门雄关,从未被正面攻破过,唯一能拿下雁门关的方法,就是大军压境,绕道加围困。
雁门关属代州,而代州又是唐朝的下州,连年战乱民生凋敝,这时候的雁门关关隘只是泥土堆砌,还不像后来那么雄伟险峻,但就是如此,守卫雁门关的四百代州官兵愣是撑了将近一个月。
“未得援军,关内给养薄弱,饿死者众多,余部无力抵抗,就义。”
李艾指着这段不包含任何感情参与的,血淋淋的记录,他说道:
“我自己不行,但,他们可以。”
李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他们试过。”
李艾闻言一怔,然后,他拿起手稿,翻阅到了后面。
他明白了李灵指的是什么。
以前,雁门不如虎牢、函谷等关隘出名,是因为这个地方发生的战事并不算多,到了高宗朝,这里依旧不被任何人重视,毕竟,这个时候的突厥都乖乖地缩回了漠北,什么奚族,什么契丹,什么靺鞨,就是当时东北方国力最强的高句丽都直接灭了,不管他们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现在都得装孙子!
然而,在武周朝,因为武皇改国号为周,突厥等附属国打着只认大唐不认武周的旗号,天然独立,这些草原人重新崛起,雁门这个关隘就成了重中之重。
自从武皇登基以来,突厥连续寇边数十次,每一次都是绕道雁门,但在四年前,他们第一次从雁门方向突入,连下代、朔二州,逼得朝廷扩建幽州军,增设五城兵马司。
手稿上是这样记载的:
“因前朝遗风,未有失地,北地群情激愤,誓要夺回代朔二州。”
因此,当时的常规守备部队甚至一度多达两万余人,而负责屯田的府兵甚至接近十万,劳工、务农者不计其数。
而幽州各处的流民只要一听说朝廷的军队准备要回去收复失地,不论男女老幼,竟全都统一归化,听从调度,日常只需简单饭食,便可为工人、农夫。
然而,现实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当时幽州军的主官上书兵部请战代朔二州,这时候却正赶上两件事:第一,来俊臣等酷吏祸乱朝政;第二,突厥人派遣使团前来议和。
因为酷吏,主管幽州军事务的兵部侍郎被问责,当时统领幽州军的主官也受到牵连被全家问斩,好在没有真正执行,逃了一命。
因为突厥人借求公主而想议和的不要脸行径,武皇拒绝嫁公主,但又为表和谈诚意和决心,于是就裁撤了刚组建的幽州军,只留下了五城兵马司和一万屯田兵。
当然,两国边境也的确和平了一段时间,但不足一年,突厥的大可汗骨咄陆可汗突然病逝,突厥主战派重新占据上风,寇边又开始了。
再然后……幽州就是各种民变,朝廷罢免了好几任州官,责罚了几次幽州刺史,但另一边也还是从国库拨出银两,以“慰抚款”的名义送到了幽州,目的就是为了分发给百姓。
本来,这件事也许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了了之,可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