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是肮脏丑陋的人性。

这是她作为女性统治者——作为〖地上女王〗的统治方式。

既然不愿选择爱神阿芙洛狄忒那种“肉体交易”的方式，自然只能选择其他迂回的战斗方法。

然而，在那基数庞大、众多自私的人当中，却出现了像珀尔修斯这样异常无私的人。

不管是被谁得到，被谁独占拥有，只要能让她得到幸福——』

英仙座的心中，怀抱着几乎与所有英雄、信徒、神祇相悖的无私祈愿。

也不怪珀尔修斯近乎冷静清醒地认为，他是与人类为敌、与诸神为敌、与世界为敌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在与那位少女神祇本身为敌，与她的王道为敌。

没有人或神，愿意看到身为处女神的雅典娜拥有恋人。但那可不是为她着想，或者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不如说，他们更希望看到她不幸。

最好能够不幸致死，能够痛苦不堪地死不瞑目。

最好那不幸的丑恶姿态，能够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既然我都那么不幸，凭什么别人可以得到幸福？』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神，抱持的都是这样阴暗残忍的心思。

她爱着世人，可是世人并不爱她。但就算不被所爱爱着，她也执拗地爱着。

比起洁白纯粹甘愿奉献的圣女，不如说她只是个执拗的暴君比较恰当。

阿瑞斯会随随便便让麾下的战士去送死，甚至为他效命，除了长生不老之外，什么也得不到，反而会被任意驱使，连尊严都无法保持。

雅典娜却会全心全意地维护麾下的战士，亲自培育、帮助他们构筑顽强的意志，锻炼坚韧的肉体，获得人世间的名誉及荣耀，身份及地位。

没有哪个英雄能够拒绝的了——得到战争女神雅典娜的宠爱和庇护这件事。只要他还是个想要出人头地，或者证明自我的人。

而不惜一切毁掉自己，也要轻松地得到强大力量的人，自然会选择信仰战神阿瑞斯。

圣域的旗帜是〖爱与正义〗，雅典娜会平等地关爱、庇护所有信仰者与英雄——世间的人，都相信圣域的制度是正确的。

就算有对此产生怀疑的人，也是怀疑雅典娜究竟能不能平等地关爱、庇护所有人，怀疑圣域的旗帜〖爱与正义〗是否真的那么纯粹、难道不是虚伪空洞的笑话或者有什么邪恶的目的。

没有人关心，少女本身的幸福。

没有人看到，少女承担的重担。

可是，没有区别地爱着所有人，就和不爱任何人——是一样的。

与其说是大爱天下，不如说是断情绝爱。

到底是谁为圣域制定了这样悲哀残酷的制度，把所有的重担和苛责，加诸在那柔弱的肩膀上。加尼梅德不是很清楚。

但是，哪怕出发点是好的，哪怕目的是正确的，哪怕造福了无数人类，也确实——毫无疑问，牺牲了一位少女本身的幸福。

以一位少女的全身心牺牲与奉献作为代价，换取一定程度上的和平安稳。

不论是聚集在她身边的英雄王者，还是圣域的战士们，他们都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奉献，却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

为她付出了不值一提的一点点东西——别说是奉献，连牺牲都称不上，就在内心自以为是地窃喜，自我满足地得意。

觉得自己全世界最爱她，

觉得自己忧她所忧思她所想，

觉得自己为她解决了无数难题，

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觉得她不回应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觉得她不爱上自己简直天理难容。

自私、卑劣、浅薄、傲慢。

比起付出，他们追求的都是回报。

哪怕看上去，好像很绅士似的，一点儿都没有逼迫她，只是暗戳戳地打压着其他的竞争者，然后让自己表现的平心静气、道貌岸然，做出“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正义姿态和无私嘴脸。

可是她甚至没有责备过任何人——她责备的是她自己。

为什么我没有做到更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受难的人——』

少女的心中，始终在苛责着自己。

尽管如此，人们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有责任和义务，服务造福他们、帮助保护他们。

稍有不尽如人意，稍有与自己的妄想不尽相同，便毫无道理地辱骂、蔑视身为神明的她。

“你是神明啊？为什么做不到全知全能？”

“没用的女神！信仰你有什么用！我赌博把家底都输光了啊！”

“我的祈祷你到底能不能听见？既然能听见，为什么不帮我实现？”

他们甚至恨不得把她钉死在耻辱架上活生生烧死，才能消解心中的怨气、不忿、烦躁、痛苦。

他们甚至不明白，就连神王宙斯都做不到全知全能，不犯任何错误。雅典娜本没有义务和责任管人类的事，可实际上诸神当中，只有她像个救火队长一样，焦头烂额地管他们的破事。

就连被称为〖人类庇护者〗的普罗米修斯，除了曾给人类送过火种之外，其他时间也都只是冷眼旁观人类受苦受难，根本不会出手相帮。因为普罗米修斯经过那一次惨痛教训，就已经非常清楚，帮助人类是要付出代价的。

更何况，统治者完美无缺、纯白圣洁——那样的统治者所统治的国家，就会繁荣昌盛、永不灭亡吗？人民就会没有一个反对者，集体像磕了药一样爱戴追随吗？

而将这种理所当然的漠视、施害，视为异常扭曲，视为冷酷无情，怀抱与一切为敌之觉悟，也要试图斩断这种悖论连锁的珀尔修斯，说不定他才是真正有着同情心的英雄。

天赐的同情——这或许并非嘲讽，而是事实。

为何珀尔修斯会那样愤怒激烈地控诉命运对少女的不公，加尼梅德稍微能够理解一些了。

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加尼梅德深知，能够冷静理智地推论出这一切的自己，其实也是那自私大军当中的一员。

——他也同样是漠视这一切的施害者。

第二层的大门没过多久就打开了，可从那扇门里出来的却不止珀尔修斯一个人。跟着珀尔修斯一起出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破衣烂衫、神色惶恐的男女老少。

总而言之，珀尔修斯救了一堆人出来。

原来，〖天赐的同情之阶〗里的迷宫内容，就是搞一大堆人被折磨虐待，看进去闯关的人，是否会在沿途路上，一个不落地救下——但只要救下一个人，那么在最后对战守门战士时，也就多一分危险。甚至打从一开始，珀尔修斯就被敌方战士告知了这一点。

正因为具有同情心，同时不愿让雅典娜失望，珀尔修斯不可能坐视任何无辜的人被杀，也因此，敌方的战士——一对双生的女战士，一个袭击被珀尔修斯救下的无辜民众，另一个则与珀尔修斯进行缠斗。

最坑爹的就是，第三层的大门，被设定成“只要死了一个被救下的人”，那么就再也无法打开的特制种类。

而救下了全员的珀尔修斯，自然是在极端危险，承受着极重压力的情况下，与两名敌人进行作战的。

但是，这个粉发青年，却仅仅只是负了轻伤，就带着全部被救者，从门里出来了。

满身伤痕却依旧表情温和地微笑着，尤其是在看到雅典娜守在门口慌忙迎上来时，珀尔修斯似乎笑的更加温柔了。

“遵照您的命令，我平安归来了。”

雅典娜上下打量着他，神色明显有些紧张，“伤口——”

“没事的，我安然无恙，全都是轻伤哦？比起这个，您看、我救下了全部的人。所以，作为给我的赏赐也好，笑一笑吧？”

听上去似乎十分轻浮，但却满含真挚。

放下因为交叉紧握许久而有些僵硬的双手，雅典娜眉毛一挑，“赏赐？给你一个回旋踢怎么样？”

珀尔修斯顿时苦着脸，呆毛蔫巴巴地耷拉下来，眼睛也泛起了一层水雾，“不、这个就算了吧？我不是为了挨揍，才救那么多人的……没有赏赐还要踢我，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吗？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嘛。”

“谁叫你害我担心，这么久都不出来。”雅典娜没忍住噗嗤一笑，直接戳了他脸蛋一指头，看到他有要哭的趋势，连连摇头叹息，“真是看到你和亚齐里斯站在一起，就能深刻地意识到我和他老师之间到底差距有多大。我养你这么大，都掰过你的习惯和性格多少次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被拿去和英仙座作对比的亚齐里斯，仅仅微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被教训了的珀尔修斯无言地看着亚齐里斯，那眼神明显让射手座的年轻战士都感到了压力。

在一旁诊疗那些被救下的民众们的加尼梅德，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珀尔修斯的心情。

珀尔修斯幽怨哀愁的委屈眼神，分明只传达出一个意思——嫉妒使我丑陋，嫉妒使我变形，嫉妒使我质壁分离，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亚齐里斯：“……抱歉。”

迫于那无言的压力，亚齐里斯老老实实地道了歉——却被雅典娜一个回旋踢给踢中了弱点脚踝。

“你是不是傻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道什么歉！”

加尼梅德清楚地看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的射手座有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了忍痛的微妙表情。

亚齐里斯：“……女神殿下，您能不要每次都踢脚踝吗？”

然而，雅典娜的回答非常给力，也格外的无耻，“不行，因为踢你其他地方我的脚会痛。”

亚齐里斯身上除了右脚的脚踝软一点，其他地方真的踢到，就连她的脚都会肿，她才没那么白痴去受虐。

[真是好理由。]加尼梅德都要为她的无耻目瞪口呆了。

亚齐里斯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您开心就好。”反正也没有到会影响作战的程度，忍忍就好。

看到亚齐里斯这副宽大纵容的模样，雅典娜一把扯过英仙座的——呆毛，“看看、看看！你还差的多么远啊！你需要学的还很多呢！一把岁数了还不如人家个小孩子，竟然敢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翘尾巴，自夸也要等达到人家那种不卑不亢的程度才行！”

表现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珀尔修斯，委屈巴巴地瞟了苦笑不已的亚齐里斯一眼，特别沮丧地应答，“是。我会改的。”

看着珀尔修斯那副蠢萌的样子，加尼梅德都无法想象，这是之前说出那番惊世骇俗宣言的家伙。

当一个女人心情不好时，她看全世界都不顺眼。

当一个男人心情不好时，他只想毁灭全世界。

[……也许英仙座当时只是心情不好。]加尼梅德抽了抽嘴角，表示简直懒得说话。

他真心觉得，雅典娜那种教育方式，就应该用在狮子座身上才对。为啥每次对上来米安，雅典娜就笑容满面温柔宽容，加尼梅德完全搞不懂。

狮子座根本就是欠收拾缺教训，他才不缺温柔对待。雅典娜只要肯多踢他几次，多拽他呆毛——不狮子座没那玩意，那就拽头发吧——几次，保准他老实得像个从不搞事的乖宝宝。

就加尼梅德来看，珀尔修斯已经足够乖巧懂事了。

真要说起来，狮子座来米安根本是任性妄为到了、加尼梅德经常会想要把他丢进药钵里，跟药草一起捣碎、研磨成酱的糟糕地步。

大概是见识了雅典娜对待珀尔修斯的凶残模样，身为第三层〖第三层：天生的胆识之阶〗的闯关者，亚齐里斯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雅典娜守在第三层的关卡?

??，甚至没释放〖神之加护〗多久，亚齐里斯就以令她都露出惊讶神色的速度，通过了第三层设置的各种凶残怪兽、变态不利地形，击败擅长操纵水流、变化、瞬移的守门战士，从门里出来了。

……而且，毫发无伤。

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亚齐里斯本人轻描澹写说明的第三层关卡内容，加尼梅德觉得他比较可怕。

被问到为何这么快就能出来，射手座竟然眼神清澈地望向雅典娜，这样说道——

“释放〖神之加护〗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我不想给您造成额外的负担。”

亚齐里斯那堪称完美无缺的绅士风度与体贴心意，简直都可以塑成金光闪闪的凋像，供无数不懂尊重、体贴、关爱女性的男人瞻仰学习了。

加尼梅德冷汗涔涔地觉得，要是英仙座还在这儿，恐怕又会被雅典娜拽呆毛教训了。

因为亚齐里斯出来的太快，雅典娜和守在她身边护卫的加尼梅德，都没来得及叫第四层的闯关者进塔，最后还是亚齐里斯表示，他可以去带萨尔珀冬进来——毕竟第一层的机关谜题，走过一遍之后，他已经完全记住了。

更何况，他的速度堪称全希腊英雄当中最快，带着萨尔珀冬也没有什么问题，反而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第一层的关卡不是那么容易闯的，何况那些机关谜题还会复位，就算跟着加尼梅德走过一次，可这不是凭借惊人的记忆里就能解决的关卡，因为很多地方复位后会有微妙的变化，就连加尼梅德在连闯好几次之后，都发现了微妙的不同。

然而，面对加尼梅德的解释，亚齐里斯却毫无胆怯畏惧之意，而是沉稳平和地说，“请相信我，我不会鲁莽行事。”

这让雅典娜没忍住，又多打量了他好几眼，眼神似乎有些怀念。但是，很快就化作了一片平和，快的几乎让人看不出异样。

趁着亚齐里斯去抓第四层〖极乐(爱情、惊喜)之阶〗的闯关者萨尔珀冬，加尼梅德向雅典娜汇报了进行第一层闯关时的事——当然，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比如莉蒂丝最后被火焰燃烧殆尽时，连带着灵魂也一并被烧毁一事。

只是，加尼梅德没想到的是，雅典娜听完之后，却问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喜欢她吗？”

“……曾经喜欢过。”只吃惊了一瞬间，他就老实地回答。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久远到了他都快要不记得那种感觉，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她。

除了少数涉及原则的事，他不愿他们之间，再有任何欺骗与隐瞒——至少在这件事上。

曾有人说过，我们抬举了爱情，也用爱情抬举了自己和对方。当你被爱上和爱上别人，你不再是一堆血肉和骨头，而是一个盛绽的灵魂。

加尼梅德深知，堤丢斯在死前，哪怕他依然有着那样一副破败躯壳，却已经具有了一个盛绽的灵魂。

而被那么多人深爱着，加尼梅德认为，至少自己也不该再原地踏步，而是多少需要尝试着迈出一小步了——哪怕真的只有非常小的一步。

“现在，我在你身边。我选择的不是她，而是你。”他极其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心很希望有人能够责备他，惩罚他，而不是包容他，原谅他。可是莉蒂丝却没有怨恨他，雅典娜也没有责怪他。这才是令他更加痛苦的根源。

犯下了罪孽却没有得到制裁，他一直都在自己惩戒自己。那份悔恨和自责让他煎熬不已，至今都无法获得解脱。

他已经犯下过一次错误，不想再犯第二次错误。

但是，似乎被什么事牵绊住了心绪，她并没有在意他的剖白，而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和哈迪斯大伯交涉，让她能够留在你身边。苏美尔的兼职冥王都能跨界办到的事，我就不信他有脸拒绝，只不过是一个人情的事——”

虽然若是让奥林匹斯那帮家伙知道了会很麻烦，尤其是大母神盖亚知道了的话会更麻烦。但她当初既然敢接收加尼梅德来圣域，随他而来的麻烦，她自然也会一肩挑起。

只不过，这就意味着欧律狄刻也必须被一并复活——雅典娜可不想厚此薄彼，让天琴座奥菲斯继续活在痛失爱人的悲伤之中。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往大母神盖亚脸上扇巴掌了。

没有说明莉蒂丝的灵魂已经彻底湮灭，甚至再也不能转世为人，加尼梅德轻轻摇了摇头，“遇见你之前的过去，是属于她的。但是我的现在以及将来，都已经决定交给你。”

雅典娜怔了怔。

她的视线，终于实打实落在了他身上，他脸上。

她曾看见过他寂寞的眼神、专注的眼神、坚定的眼神、冷漠的眼神、愤怒的眼神——但是现在，他向她投来的目光，却与以往都不同。

有些异样的哀愁，却格外清澈透明。含着些许笑意，却又十分认真。

……真狡猾。』一本正经地用这副认真的表情，说着会让人心情复杂的话，而他自己却全然没有半分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