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然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忽然在脸上挤出一个看似阳光灿烂的笑容,笑容里同样有某些阴冷的东西,“嘿嘿,有精神头了?很好,你越有精神越好。”
似乎跟着他的笑容相称,洒落下来的阳光明媚之余,也带着些令人哆嗦的寒意,像是一滴滴无形的冷雨,从骨子里渗透到围观者的身心。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下意识吞咽一口唾沫,安抚自身心跳。
这幅一上一下,两人同笑的画面,可成为周围众人永生难忘的一刻。
任家公好半会儿不敢说话,这时候才道,“没错,正是王家,王素成了这幅凄惨模样,王家一旦得到消息,就不会放过你。阿然,你固然是神功无敌,但到底还是龙骨七节,到底也只有二十出头,你这样的人怎可能是王家的对手?我们帮了你后,等若是侮辱王素的名声,到时候你被王家所灭,我们这群人又怎能不被牵连进去?”
任然道,“倒也有些道理。”
总算有了个好脸色,任家公稍稍得意,又笑道,“依老夫看来,单打独斗,杀伐果断,毕竟匹夫所为,不是长久之策。老夫却又有拙见,就是阿然你大可先搁置为任怅翻案一事,孤身离开临海城,去寻找能够与王家抗衡的势力做栖身之地,以阿然你的才华武功、禀赋能力,用不得三五年时间,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武林七公子,甚至只有你一个武林公子!届时你位高权重,武学更进,再寻王家的晦气,岂非再无阻拦?你现在没杀王素,想必就是要留着他的性命以待审判,而王家自然也不会害他性命,那岂止是三五年时光,三五十年也养了,保管是白白胖胖,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能耐,什么时候就能够去王家找茬,你说说是否如此?”
他说话时侃侃而谈,中间条理清楚、分析明白,显然在心头酝酿已久。旁人把话听在心头,将自己与任然易地而处之,只觉得任家公话语处处都为自己着想,十分周全妥当,恨不得立马答应下来。
还有人细想一层,便更佩服这老狐狸,只因这话是任家公当着众人面前说出。他既是要解决任然这个狂徒要挟众人的事情,偏又不能说出过分迎合任然而贬低王素的话语,以免事后传了出去,还是要被王家问罪迁怒。
所以这个法子有个关键地方,就是能保住王素的性命。
既能保住王素性命,又能劝走这么个疯子,任家公是没得罪王家,也没得罪临海城的权贵,还划清与任然的界限,令人不得不赞叹他的思维之缜密。
到时候王家势力到临,只怕也不会因一切源头和任家有关而如何发怒,毕竟还要顾忌在临海城权贵前的颜面,最多是心头有些芥蒂罢了。
这已是任家公在这么个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毕竟一切的起因任怅是他的人,任然更与他有同姓,能做到这地步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如此唇舌,便比古时候纵横家们动以利害、巧辞服人的雄辩之术也不差了。
众人想得越多,越觉得任家公老而弥坚,不可小视。不过佩服越高、警惕也就越深。
但不管如何,他们看来,任然这一关估摸着算是过了。
而任然呢?
他坐着想了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老头子你的办法我用不了。但你所说的东西,的确给我启发,我已有了个自己的法子,你活了这么一辈子,就今天活得最有价值了。”
任家公的脸上本来已绽放出了笑容,这一刻笑容却凝固了。
居然不同意!
但他随后深吸一口气,“你的法子是……”
任然稀松平常道,“既然是王家威慑你们,那么我就让王家失去这份威慑能力——谁给我去传个信,让王蛰在七天内过来临海城见我,我把他杀了你们就听话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地上那一“团”王素,听闻到这样的一句话,也一瞬间面色僵硬了起来,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任然,然后他就忽然地大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鼻涕口水横飞四溅,笑得疯狂而癫狂,笑声隆隆地响彻在整个县衙之中,仿佛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最有趣的笑话。
王蛰是谁?
天下五极,剑圣王蛰。
他就是王素的祖宗,世上仅有的五个龙骨九节,无数人公认的最强武者之一。
在王素疯狂的笑声中,在无数人仿佛看向死人的目光中,任然端坐在公案上,这时候太阳微微偏移,光影也跟着变幻。他本来整张脸暴露在光明之下,五官的表情清晰可见,现在却猛地被阴影笼罩和吞噬,成了一片含混的黑,人们只能看到他寒星似的眸子。
他眸子一动,瞥了一眼王素,王素的笑声顿时停止。
又扫了扫周围,周围人也把看死人的目光收敛。
任然这时候才再说一遍自己的话,“谁给我去传个信,我要杀王蛰。”
没有人敢笑了,也没有人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