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漆墨,骆四叔披上氅衣,又投入风雨中:“咱们兄弟你不认,娘你也不认,你就去京城享用你的荣华富贵去吧。”
骆德昌也跟着追出去,淋着雨喊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没有对不住骆家,我问心无愧!”
“你没有对不住骆家,你对不住锦娘。”话音飘散在夜里,被风撕成了碎片,一绺绺的钻入耳孔。
“你说什么!骆德盛,你有种回来说清楚!”骆德昌的头发湿透了,掩着他的面庞,清隽中透着狼狈。
父亲上京后的确与骆家愈见疏远,兴许这一次就是引子。父亲选择的这条青云路,与骆家无关,与自己无关,只是又一次向明惠姑姑的妥协。姮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从容地阖上了窗。
“老爷,您怎么淋了这么一身水。”青荇迎上去,却被粗鲁推开。
骆德昌褪下外袍,猛地甩到一旁的扶椅上,四弟这般指责自己,好似他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可锦娘的离开,不都是他们逼出来的么!
“青荇真不会收拾东西。”骆德昌想换件衣物,却在翻箱奁时无意发现了那幅柳氏小像,于是默默地展开了画卷,“这个柳氏……柳莼娥……怎么感到如此熟悉?”
那年在京城应考,金榜题名的骆德昌兴奋地沿着长安街发足狂奔,与任邦伦等同科好友在酒楼一醉到天明,何等逍遥,何等快活。
可惜宿醉酒醒的那一刻,锦衾香枕头之上却还拥着另一具温热的躯体,而自己也是衣衫不整,骆德昌没敢细看那女子是谁,“昨晚……可有……”
“官人别说了,你只当未见过我,我也……未见过你。”青丝懒绾垂在胸前,骆德昌也的确没能瞧仔细,只隐约记得下颚处有一米粒大小黑痣生的显眼。
既然女子不欲追究,骆德昌也乐得一身轻松,“我已有家室,若有得罪之处,望姑娘海涵。”
昨夜二人鸳鸯红浪不能不认账,况且也是个清倌,骆德昌留下足色的银两便狼狈离去。
这段风流韵事几乎被骆德昌遗忘了,可现在看见小像上那颗点上去的黑痣,不偏不倚就在下颚,骆德昌无法用巧合来欺骗自己,“难道那夜的女子就是柳氏?”
那幅小像被他反复摩挲翻看,越看就越觉得头脑清晰,那夜的女子和眼前的人像重合起来。
自己居然要续娶的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未婚前就与陌生男子苟合,骆德昌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就去质问明惠,“这是欺骗,还是刻意安排!”
他嫌弃锦娘的不贞,却又续娶了个不贞的新妇,那他骆德昌岂不真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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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风停雨霁,船过湍急的吕梁洪,“爹,这里为什么要叫吕梁洪啊?”
“泗水之上有石梁焉,故曰吕梁也……悬涛嘣奔,实为泗险,孔子所谓鱼鳖不能游。又云,悬水三十仞,流沫九十里。”这是《水经注》的内容,骆德昌写《淮渎馀话》时曾经详细研究过。
船老大也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雇了精通水性的稍水、洪夫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