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的百花城,静谧,安宁,家家户户关好门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等到万家灯火逐渐熄灭。
清冷街道上,一袭白衣形只影单。
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不徐不疾,宛若夜归之人,孤独而寂寥。
临近某座祠庙。
白衣想了想,似乎是觉着大晚上登门却不敲门有失礼数,无论接下来会如何,总会还算有点家族牵扯。
白衣伸手刚想敲动门扉。
大门却没等单手落下,便已缓缓打开。
白衣见状只好缩回手,看向开门之人。
周姓庙祝已然出城,开门的自然只剩下个圆莱。
男人只是视线轻瞥一眼白衣后,也没觉着对方深夜到此有何意外。
侧身为白衣让出一条道路。
白衣也没迟疑,跨过门槛走入其中,与圆莱并肩而行。
“赵氏人?”
圆莱脸色平淡,似乎早就知道白衣公子哥儿的意图。
等到白衣点头之后。
圆莱接着问道:“蕴字,封字,你属于那一辈?”
白衣也没隐瞒,笑了笑答道:“晚辈赵封镜,不知该称呼圆莱大师,还是昊明前辈?”
时隔多年,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真实名字的男人有些神情恍惚,收起心神之后摇头道:“随意便好,一个名字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但赵封镜却神色认真道:“每个名字都是家中长辈对晚辈的期望,真的不重要吗?”
圆莱默不作声。
庭院深深,两人脚步极慢,就好像两位许多年未曾见面的故交好友,踱步而行。
“你的家中长辈是谁?”
圆莱看着夜色下的水池涟漪,言语轻缓问道。
赵封镜摇摇头,“在你那一辈当中,我这一脉没什么出彩的家族长辈,不过我父亲赵蕴初和十四叔赵蕴芝,前辈应该知道。”
圆莱恍然:“难怪,难怪……”
离山到如今还未到甲子之年,刚好那时蕴字辈出生,在家族内部曾有过以天资排就的一份名单,后来因每个人的成长境界不同都有过修改,但赵蕴初和赵蕴芝的名字始终位居前端,他们这些老人想不知道都难。
“原来是蕴初的儿子,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境界与心性。”
赵封镜走入花神祠的那一刻,就已经撤去相貌遮掩,恢复真实面容,现在的他还未真正成年。
一位十七岁的筑基境,在他们这西南边境上,同样很吓人。
两人走到主殿前端后,圆莱停步,“就在这吧。”
说罢,也没着急打生打死,而是走向一侧池塘栏杆旁,视线微微偏移向下,望着幽幽池水。
“自我离开赵氏之后,已经很多年没跟本家人说过话了,能跟我好好聊聊?”
圆莱有些追忆神色,似乎是想起了很多旧人旧事,唏嘘不已。
赵封镜点头后走到男人身旁,说道:“按照当年你的罪行论定,其实可以不死的,只是叛逃之后,家族才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抹除,人人见之可杀。为什么?”
赵蕴蚩给出的任务与答案,赵封镜细细推敲之下还是会有很多不解之处。
比如赵昊明的叛逃,家族那边给出的惩戒结果,还有关于搬迁沽水河之前为何没有长辈商议等等。
这些疑惑,唯有眼前之人能够解答。
圆莱双手扶着栏杆,苦笑道:“亲手葬送这么多同族,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去面对那些人的亲人,家人。问心无愧?终究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最开始我只是想逃离赵氏,越远越好,好像每靠近一分,我都能听到那些在世之人的哭喊与哀伤,越走越远,不知何处才是心安之所。”
流浪十余年,最终还是来到这场恩怨起始的百花城,每次看见沽水河流里的绘花,我就能听到逝去之人的喃喃自语,最开始是怕,没办法面对心底的那份愧疚,后来是习惯,是心安,好像每次的喃喃自语,都觉着他们不曾死去,都还活着,只是看不到人,只闻其声。”
男人一脸平和说完这些年所有的心头念想。
赵封镜始终竖耳聆听。
沉默片刻之后,赵封镜道:“从害怕心魔,到承认心魔的存在,再到心神与心魔彻底合二为一,赵昊明,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该可怜你?”
这一次,赵封镜直呼其名,没半点敬畏的意思。
圆莱笑了笑,“随你怎么想都行,你们看境界,看悟性,以前的我也是如此,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着在我死去的时候,能够真正问心无愧一次。”
世人的扪心自问,谁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
赵封镜回道:“恐怕会很难。”
圆莱摇摇头,“你杀不了我,就算快甲子年限始终是道印前期,依旧差着一个大境界,就算加上你背后那人同样不行。”
一位黄袍老者不知何时,高立主殿屋脊之上。
双手拈出数张符箓,只是随意放手,那些黄纸符箓自行飘荡于半空,最终消失在花神祠边缘地界儿,再无踪迹可言。
做完一切之后,黄袍老人抚须眯眼道:“赵氏赵昊甫,见过昊明兄。”
圆莱转过身,看向屋脊之上的老人说道:“我认识你,赵氏唯一的符师,当年那场大战,你身处四方山门,并未亲自参与。”
赵昊甫点头,“虽未曾亲自当场,但在搬迁沽水河参与人中,有我一个族兄,算是小有渊源。”
圆莱点头,“原来如此。”
那场由他提议的事故中,全都是昊字一辈的年轻人,十余位筑基修士,可谓赵氏未来的家底所在,可惜都毁于他手,这等罪行,不可能轻了。
隔绝禁制应该撑得到天明,反正不着急,用不着见面就打生打死。
虽几十年未曾出手,但该有的眼力还在,对赵昊甫的这等隔绝手段,一览无余。
两位道印加上一位战力堪比筑基后期的赵封镜,闹出来的动静儿虽说没金丹元婴那般地动山摇,可也不算小,一旦暴露气机涟漪,天地灵气的流淌轨迹,楚家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赵昊甫一袭黄袍缓缓飘落在地,对着僧衣圆莱说道:“我看过沽水河的修补情况,只能说楚家这些年确实被咱们赵家打压得有些厉害,兜里没钱,就连修补之法都略显粗糙,如果再来一次搬迁之行,不会再有什么杀阵藏匿。”
圆莱眼眸一动,“家族那边有心思?”
“咱们那位新任的家主大人心气高得可怕,有此有意无意的试探打压中,口气能吓死个人,反正我现在都是心有余悸,可惜,未来的赵氏,你是看不到咯!”
赵昊甫毫不掩饰眉宇间的讥讽嘲笑,咎由自取的落水狗,打了也就打了,最好能将其溺死在湖泊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