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上停着一艘很大的木船。
与其他仍然还活着的孩子一起,被押上木船顶舱二层的时候,杨天鸿再次听见了张麻子破锣般的尖叫。
“你们这些饭桶,已经说过很多次,装箱的时候一定要用软木留出缝隙,要不就是在箱子下面打几个洞。不要说是这些娃娃,就算是把你们装进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样会被闷死。”
“在路上就死了五个,这些都是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好好动动你们的脑子,这些小崽子都喂过药,在路上已经是半死不活,再把他们弄进船上的底舱,恐怕走到半路就要全部死掉。滁州那边买家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这么热的天气,你觉得小崽子们在路上还能撑多久?除了顶舱,难道还有更适合的地方吗?记得打开窗户,多弄点儿水,让他们好好透透气。”
大船的顶舱很是宽敞,家具摆设也很精美。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路上运输出了意外,张麻子绝对不会把这个地方让出来,安置包括杨天鸿在内,仍然活着的几十个孩子。
杨天鸿从未指望过张麻子会大发善心,把这些被买来的孩子放掉。
站在顶舱的窗户前,杨天鸿看到了张麻子狞笑着,用匕首捅穿了一个壮汉的肚皮。
旁边的其他人表情慌乱。
距离太远了,杨天鸿对岸上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却也从少许模糊的话语当中判断出事情缘由。
被杀掉的男人是张麻子手下,背着他贪没了几十两银子。对于这种人,张麻子选择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抡刀子见红,开膛破肚,然后把尸体扔进河里喂鱼虾。
岸上继续传来关于这些被拐卖孩子命运的对话。
“张老大,这趟生意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赚个屁的钱,能保本就算不错了。你没见那帮蠢货在路上就闷死几个娃娃吗?这些都是钱,是钱啊!”
“话又说回来,你把那些死掉的孩子装进底舱做什么?那下面位置不大,路上遇到官兵巡查很麻烦。”
“这你就不懂了,死人一样可以卖钱,就是价格低了些。”
“哦?卖给谁?”
“关你屁事!”
从顶舱逃跑是不可能的。
所有窗户都被封死,六个身材魁梧,满面凶相的壮汉守在舱室里,凶神恶煞看着这些被吓得半死的孩子。楼梯口还有另外两个人,手里拎着刀,一旦情况不对,张麻子一声令下,顶舱里的人立刻就会把所有孩子杀得干干净净,然后毁尸灭迹。
张麻子做事情一贯很小心。按照以往的做法,都是把孩子装进木船底舱。这次的天气太热了,其它地方过来的人,换了不少新手。否则娃娃们不会死那么多,自己也没必要把剩下的小鬼全部送进顶舱。
还是之前说过的那个理由:至少得要让他们透透气,等到晚上再把这些恢复过来的小娃娃送进底舱。只要有钱赚,规矩当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杨天鸿在默默地喝水。
他一直在观察着窗户。
左边,距离自己六米多远的那一扇,虽然关着,落下了横闩,可是窗框边缘却有好几条细微的裂缝。只要力量足够,就能把窗户撞碎。
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张家村旁边有一条河,杨天鸿从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里搜索到一些有用的技能。
原主会游泳。
问题在于:这扇窗户方向不是对着船身侧面的河流,而是面朝木船正前方。即便跳下去,也只能是落到前甲板上的位置。那个地方被人贩子们守卫森严,如果杨天鸿真的这样做,相信还没等站起来,张麻子的刀就会朝着自己脑门上落下。
就算他为了钱,不会砍掉自己的脑袋,但作为惩罚,肯定会割掉杨天鸿身上的某个部位。
很多人都会杀鸡骇猴这一招,无关于善恶。
……
装船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除了孩子,同时被运进船舱的,还有大量沉甸甸的麻布口袋。杨天鸿从窗户里瞥了一眼,看到几颗从麻布口袋边角里漏出来的黄豆。
贩运人口是杀头的大罪。必须带上一些用作伪装的货物。如此一来,人贩子就变成了正经商人。
岸上的官道方向,远远走过来三个人。
中间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身穿一套儒生的灰色袍服。面颊略长,颧骨微凸,黑色胡须一直拖到胸前,整个人显得超凡脱俗,却又不失稳重,看上去就有一种隐隐的威严气质。
在他的右边,是一个花季少女。淡蓝色裙装使她显得沉静柔和,腰肢细瘦,修长洁白的脖颈,以及纤纤细指都充分诠释了“美貌”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左边,是一个年龄比少女略大些的年轻男子。冠袍服饰表明他已经成年,皮肤很白,有着浓墨般的眉毛,脸上带着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本该使人亲近的笑意,总让人觉得有些假。
年轻男子的脚步比中年人和少女更快一些,他直接走到在一群人当中显然是领头者的张麻子面前,抬起手,指着停在简易码头上的大船,微笑着问:“你是船主吗?”
旁边正在搬运黄豆的十几个人贩子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用不善的眼光在三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来回打量。
这个临时码头是人贩子的秘密集散地,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如果有外人不小心路过,应对方法也很简单:直接杀掉就是。尸体往河里一扔,喂鱼。
几个距离较近的彪形大汉已经在悄悄伸手摸刀。虽然并不清楚这三个陌生人的来意和来路,但只要张麻子一声令下,管他是谁,统统乱刀剁成肉酱。
只是可惜了那个漂亮小妞,或者可以跟张麻子老大说说,留下来,晚上可以暖被窝。
接下来的事情,让满脑子杀意的人贩子们大吃一惊。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心狠手辣的张麻子,脸上居然露出了讨好般的笑。
他甚至朝着三位来人欠身行礼,忙不迭的点头应和:“没错,这是我的船。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