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余杭城内,武庙高空,当恢复上一世容貌的季平安,慢悠悠说出这句话。
风声戛然而止,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静止了。
然而周围所有在场之人心中,却掀起了更为恐怖的惊涛骇浪。
夜红翎不会想到,在这座江南枢纽的城池即将陷落,自己即将被踏成肉泥的时候,那传说中的大周国师,会竟踏雪而来。
荒诞!
荒谬!
难以置信!
“不可能!!”
而相比于夜红翎与在场数千名百姓,最为震惊的还是摆下锤击架势的魔猿妖王。
此刻,这位方才还不可一世,肆意破坏,自始至终从容霸道的观天境妖族统帅。
已然不复镇定,它庞大的躯体上,毛发应激般根根立起,身躯下意识地收缩,摆成了防御的姿态。
银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那道与它相比,极为“渺小”的人族。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大周国师!
他不是早已死了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猿的第一个念头是质疑,认为对方是假冒的。
然而作为妖族长老团席位之一,猿妖一族族长,它曾经亲眼见过大周国师的姿容与神态。
此刻,眼前之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乃至音容与眼神中看似带着笑意,实则冷漠至极的神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有人可以模仿到这个地步吗?在它这个观天巅峰的大妖面前,都毫无破绽?
可若不是假扮,难道是假死?
可十年前整个大周举国同悲,这些年来,各大势力想方设法试探,早已一次次证实了,那个镇压了一个时代的强者,的确已经魂归星海。
“不可能……”魔猿吼叫着,心乱如麻。
巨大的头颅轻轻摇动,近乎要说服自己般道:
“大周国师十年前就死透了,你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完美瞒过九州所有强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恐惧随着诉说而消退,仿佛找回了自信:
“你不可能是真的,就算伱也重生了,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找回力量,绝无可能!”
季平安眼神怜悯地俯瞰着这头猿猴,他的神态古井无波,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然而这举动却仿佛成了某种“证据”,魔猿笑了起来,盯着他:
“我说对了是不是?你不敢出手,还是没有能力出手?担心一旦动手就会露馅?想要用这副皮囊吓走我们?未免太过可笑。”
假的?
听到它的咆哮,下方,无数处于震惊中的百姓心中升起的喜悦蓦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了!
大周国师早已死透,这个突然出现的强者,又怎么会是真的?
是谁在伪装?
可这有什么意义?
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妖族不可能只因为一个模样酷似的大周国师的人就撤退,而一旦对方稳住心神,进行试探,一切的伪装,都会被瞬间破除。
夜红翎脸色顿时变了,重新变得忧虑起来。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饶有兴趣看着它,神态依旧那般淡然,他的嘴角甚至笑了下,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
“你认为我是假的?那你为何不敢上前?”
为何不敢?!
这句话轻飘飘,没有力量,然而落在魔猿耳中,却如重锤。
是的,虽然心中这般认为,嘴上言之凿凿,但对大周国师的恐惧,早已深深嵌在过去这几百年间成长起来的一代强者记忆里。
它不敢!
就算只有一副皮囊,就算感应不到任何威胁,还是本能的不敢,本能的畏惧!
它本来并未注意到这点,直到被季平安戳破,那股恐惧便燃烧起来,成为了愤怒,魔猿妖王直起身躯,试图从身高上找回威压:
“你在挑衅本王?”
季平安仍旧只是笑着,或者说,在戏谑地观赏着一出猴戏。
“你以为我不敢?!”魔猿被激怒了,愤怒如火山般喷发,这一刻,愤怒终于冲垮了恐惧。
在人们的惊呼声里,这头本就高大的大妖,身躯竟再度膨胀!
它的双腿绷紧虬龙般的青筋,毛发疯长,锋锐如矛,它本就受创的盔甲被撑裂开,六只手臂张开,身后无数雪妖畏惧地匍匐,瑟瑟发抖。
无比恐怖的气息弥漫,令整座城池的所有生灵都有所感应。
恐怖,这便是一头观天巅峰的大妖,全力展开气息,而释放出的威压。
然而季平安却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于,他根本没有去看前方膨胀如摩天大楼般的巨猿。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视线穿过了厚厚的云层,再穿过了天穹,投向了无尽的彼方。
他想起很久前,神皇快老死的时候,最后一次召他入宫,二人望着夜空平静地商讨着神皇死去后的安排。
当时,早已年迈衰老的神皇担忧地问了一句:
“我死之后,周边那些势力未必会安稳,若是来犯,你有把握镇得住吗?”
国师没有犹豫:“当然。”
当时已经老糊涂,气若游丝的神皇还是担忧,问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我知道你比当初更强大了,但星官是不是太依赖星辰?太依赖夜晚?万一敌人白天来打你呢?”
季平安记得自己当时静静看着老糊涂的朋友半天,才说出了那句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话:
“无论昼夜,星辰永远都在。”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只要我想,星空随时可以为我闪烁。”
……
阴阳学宫。
观星台上,整个学宫内的星官都已撤离,前往最近的武庙,只有谢文生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他静静站在白雪皑皑的高楼上,怀中抱着一坛酒。
逍遥派向来是避世的,也逍遥派的法诀,也可以帮助他完美避开一切的乱世,与敌人的关注。
然而此刻,默默喝酒的谢文生抬起头来,坐在城中最高的楼阁上,望向厚厚的云层。
发现无数灰云于此刻裂开,露出漆黑而狰狞的缝隙。
……
“星空。”
城中某座建筑内,神皇扶着窗棂,将身体探出去,神色兴奋地望着头顶裂开的,渐渐消散的云层,说道。
“啥?”二青从书箱里探出小脑瓜,瑟瑟发抖:
“我为什么,觉得有些害怕?”
神皇却没有搭理它,只是望着天空,忽然想起了当初国师在西林壁上题下的那句句式怪异的话。
……
“娘,你看,云层散了!”
裴秋苇被几名护卫保护在庇护所入口处,激动地抬起手,指着天空喊道。
李湘君也将视线,从头顶的父亲身上挪开,整个人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一刻,她清楚看到了漫天云层溃散,而云层后,竟然是漆黑的夜,与无数灿烂的星辰。
已经入夜了吗?不该还是在白天吗?这一刻,所有人心头都升起同样一个疑惑。
可下一秒,有人突兀惊呼出声,李湘君也猛地捂住了嘴巴。
这一刻,以余杭为中心,大半个澜州范围,白昼瞬间入夜,无数人仰头,而后。
目睹整片星空,忽然闪烁。
……
北城武庙。
魔猿气焰涛涛,正要朝大周国师逼近。
然而下一秒,它惊骇地发现,自己被定住了,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动弹半分,就仿佛,冻结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