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蒋健扶着媳妇上了车,开到了县城里的医院。
童菲眉角被缝了两针,幸运的是,这一下打在了眉毛的内部,才没有破相。
治疗结束后,他就开车回到了S城,直到今天,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也没有和父亲说话了——除了偶尔和妈妈电话聊两句之外。
“我再也不会原谅那个魔鬼了。”
“可不准你这么说你爸。”母亲劝解道。
“不是吗?杀死自己的女儿,打伤自己的儿媳,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喝醉酒后是怎么对我实施家庭暴力的。”
“你父亲虽然有这么多毛病,但他毕竟是你爸,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你才有了今天啊。”
“别提这了,我没抓他算够给他面子了。”
“一点反省都没有,还说我是报应,我报应谁了我?”
“儿子啊,你们俩都消消气,都是亲生父子……”
“我没有他这个父亲。魔鬼!”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他痛苦极了。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另外一对父母。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会这么大呢?
他的父母,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干过杀人的勾当,而另一对父母,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无辜的,为他伸冤。
好几次,他都想上前去搀扶他们一把。
最终,他忍了下来,假装不见,但内心在滴血。
终于有一天,那对老人不见了。
他一打听,才知道赵元成认罪了。
他四处寻找这对老人的下落,终于在一座高架桥下面找到了他们。
赵元成的母亲疯了,父亲负责照顾她。
他们变卖了家产,倾家荡产,给孩子伸冤,直至穷困潦倒,靠着捡破烂为生。
他们都不愿意回老家,说是要等到孩子出狱的那天,说是为了方便探望自己的孩子。
遗憾的是,他们终究还是没等到那一天。
那段时间,蒋健偶尔会去看望他们,带一点吃的,但每次都被那发了疯的母亲拼命赶出来。
她不想看到他。
而有时候,他穿便服过去,她又认不出来他是谁了,有时候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赵元成。
那个父亲也是个好人。
要怪就怪那个坏蛋,又解释说自己的老太婆脑子出了问题,不要介意,同时拜托蒋健继续抓坏人,找真相。
下雨天,他们会躲在桥下的简易棚里,一起喝一顿小酒。
有时候喝多了,他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赵元成,热切地叫这对老人,爸爸和妈妈。
叫到最后自己和老人一起痛哭。
几年后的一天,当他拎着卤菜和小酒来到简易棚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一群城管正在拆除那个简易棚,而那两位老人已经不在了。
一打听,才知道赵元成妈妈在前一晚去世了。
他留下一份遗书。
他还希望能和妻子葬回家乡。
蒋健感觉心如刀割。
他请了几天的假,为完成老人的夙愿,亲自把这对老人的骨灰送回了他们的家乡,下葬,入土为安。
他从没有去看过赵元成。
他害怕把这个悲惨的消息告诉他。
无论如何,这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之后每年的清明,他都会去到那个叫做C县的美丽地方,上山给老人扫墓。
今年,他又去了。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
他上完坟之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她问蒋健要不要回来给爷爷奶奶上坟,又说他父亲现在身体不太好,希望他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
他只回了句,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
从山上下来之后,他在一家面馆吃面。
那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面馆,每次扫完墓,他都会来吃一碗蕈油面。
这天同样点了一碗,红红的,油乎乎的,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桌有人在说话。
“你知道吗?阿成出来了。”
“哪个阿成?”
“就是咱们村的那个阿成啊,当年读大学时杀了女朋友的那个,被关了二十多年。”
“是吗?啥时候出来的?”
“听说已经有一两年了吧。”
“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唉,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
后面的,蒋健就没再往下听了。
他起身付了钱,留下一碗没动过的蕈油面。
之后,他独自一人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浑身充满一种奇妙的悲伤。
是啊,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有些事情该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