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听到这清脆的敲杯声也渐渐静了下来,没听到这声音的见旁人安静也知道该收敛行迹。
只是全场静候兼定的动作,兼定却只是在那坐着不动,像是愣住了一样。
过了好一阵,就当众人中疑惑而胆大的要询问时,兼定方才歉意一笑。
“还请诸位原谅。方才吾想起舍妹饲养的幼犬,出了神。”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屋内的氛围更加安静,宾客大多疑惑不解御所殿下为何提及这么一件家常小事。
万幸兼定也没想在这事上折磨他们太久,随后就说:“此犬丧其家,本家收留之。平日里由舍妹饲养,故而不太与吾亲近,然而前些时日吾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此犬却常于门前相守。因此,吾深有感触,以为知恩图报者非锦上添花,乃雪中送炭。所谓患难知真情,板荡识诚臣。”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心绪复杂,以为御所殿下是有意敲打,只得不断附和,颇有要为一条小狗歌功颂德的架势。兼定见此赶忙摇摇折扇道:“诸君不必如此,此不过席间家常耳。还是继续此宴吧!”说着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侍从,命其拿给吉田重俊。
“吉田大人,今日运至,应得此奖。”
“谢殿下。”说着吉田重俊俯身行礼的吉田重俊接过锦盒就要交给一旁的谷忠澄,兼定却道:
“吉田大人还是打开来看一下吧。”
此言一出,吉田重俊就感觉不对劲,事实上他从吃到硬币开始就觉得其中有套,只得婉拒道:
“这……这未免失礼……”
“无碍,兼定生辰之宴,吉田大人太拘束了反而不合时宜。”一旁的一直装不存在的一条房通此刻却冷不防地出言,让全场都注意到这位太阁殿下。
以礼为托词的吉田重俊这下没了办法,只得将锦盒打开。
几个盒中并无他物,漂亮的丝绸底面上静静躺着一份文书。
“殿下,这……”
兼定笑道:“吉田大人不妨一念,也让在场诸位沾染一下大人的好运。”
吉田重俊没法推脱,只得捧起文书念道:“应仁二年,高祖教房,请诏受命,下向土州……”
这似乎只是一份讲述土佐一条家的历程的文书,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头,吉田重俊越往下念就越发现不对劲。
“曾祖房家,仁德慈厚,斡旋争执,收留国亲……”念到这吉田重俊念不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为什么之前兼定要突然冒出来讲他家养的小狗的事情了。锦盒从颤抖的双手中脱落,直接摔到了地上,发出不大却清晰的声音。
兼定见此就摇着折扇冷冷地说道:
“念啊,吉田大人怎么不念了?不念啊?不念那就吾来帮吉田大人念!”说着啪得一声将扇风的折扇拍到手中合上,淡淡道:
“曾祖在时,国亲随侍左右,凡曾祖言传身教,国亲莫有不从……后因本家之力,国亲有幸复家,立誓不负此恩……及祖父先父,本家兵强马壮,克敌安民,国亲莫敢有所不敬……先父早逝,吾少而继位,国亲獠牙立现,挑唆本山起兵,袭取朝仓作乱。忘恩负义,趁人之危;背信弃义,霍乱万民……今吾以土佐守之职昭告土佐国内上下,长宗我部实乃土佐乱像始作俑者,当讨伐乱贼以报效朝廷,顺应民心。宣檄诸君,咸使闻之!”
兼定虽然语气平淡,但越往后说越发有力。铿锵的字词如铁炮的弹丸一般打在在座众人的身上,更是直接命中了吉田重俊的要害。
愤怒、震惊、羞惭……种种情绪交杂,在交头接耳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羞辱,纵使羞辱的是主家而不是自己,但终归主辱臣死有余辜。
就当吉田重俊涨的满脸通红时,作为副使的谷忠澄上前,挡在吉田重俊面前直接说道:“在下尝闻君子不专断独行,本家虽之于天下不过一浮尘而已,然终不能以一言而断之。御所殿下说长宗我部乃土佐诸事始作俑者,窃以为不妥。不若上奏于幕府,以求将军公断。”
兼定斥责道:“将军之权归根结底来自于朝廷,吾乃朝廷任命的土佐守,三好筑前守莫以为不可,如何不能檄长宗我部!”
这话把谷忠澄一下子给整不会了,朝廷的官职?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人真拿这个出来说事啊!但后面这句三好筑前守莫以为不可,那可就大有文章了。
三好筑前守也就是三好长庆,这位日本的副王势力之大,连幕府将军都要仰其鼻息。
如今兼定得到了三好筑前守默许,那将军到底是个意见其实也不太重要了。强龙压不过三好这四国岛地头蛇,更不用说这龙都快断气了。
不过谷忠澄缓过劲过来还是打算继续争取一下,你个小家伙不是以朝廷忠良自居吗?好,那就让朝廷来拖延你的时间。
“纵使如此,殿下这般动作势必要在土佐兴兵一番,届时劳民伤财,误害忠良,殿下难道不是渎职!在下斗胆请殿下上书朝廷,取得御旨!”
以公卿们那个办事效率,拖也拖死了。如今长宗我部家备战还不够充足,可若是能让京都的公卿斡旋,到时候备战时间就是富裕的了。
谷忠澄想得美,但是作为在场家门最高的公家,兼定比他更清楚这点,所以闻言只是一笑,说道:“言之有理,所以吾早就上书朝廷了。”
谷忠澄:?!
说着兼定正衣端坐,微微俯身,向座中一位公卿打扮的客人说道:“山科天使,请宣读御旨吧!”
在此言一出,在座的焦点就被转到那位不显眼的公卿身上。
因为一条家本身就是国司大名,公家出身,又是五摄家之一,所以不要说有公卿客人了,就是一条家自己的家臣都有许多是穿着公卿官服来参加这次宴会的。再加上这位公卿在刚才的宴会上也是相当低调,所以根本看不出其身份是高贵的天使。
此刻另一个锦盒,正是兼定之前换衣服时看着的锦盒,被送至那位公卿面前。
那公卿见现在气氛紧张,刚才又是一篇檄文,心道不妙,本不想在此刻出面,但是无奈一条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条兼定的义兄就是当朝关白,威逼利诱之下自己根本没得选,只能笑脸相迎,温和地说:“在下内藏头山科言继,奉陛下之意宣读回复一条土佐守上书的旨意,请诸位与土佐守一同听旨。”
内藏头,相当于天皇的皇家财政总管,在土佐这个乡下可以说是不得了的高位了。更何况如今还是天皇的使者,众人更是不敢怠慢,纷纷俯身行礼。
接下来诏书里到底讲了什么,吉田重俊和谷忠澄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去研究了,因为大意已经很清楚了:土佐确实有乱党,这个乱党是谁,朝廷远在京都不能轻易辨析,所以命令土佐守分辨忠逆,奉旨平乱,尽快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