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慧稚气未脱的脸上强作镇定,寻了街边一个看似比较老成的人上前作礼问道:“奴奴请问这位老伯,可知迁安的难民在哪里?”
那人抬头打量了女子们一眼,她们身上整洁漂亮的衣裳让人一时难以拿捏身份,便伸手指了指说道:“就在那边,还有那一片巷子里都是。”
谢过对方,杜慧带女子们向他所指的方向行去,刚转过街口,就看到一队官兵挎刀持枪,军容肃杀,街道两旁抱头蹲了黑压压一熘的难民,手持铁尺的衙役来回巡看,遇到不顺眼的,就踢上几脚,大声喝骂。
她皱了皱眉头,带领女子们转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寻向另一边的巷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跟随进了巷内,瞧瞧左右无人,凑近了问道:“几位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人?”
杜慧看了他一眼,见此人面色白净,身上的衣服也还周整,不似什么坏人,便福了一福,说道:“我们是迁安的难民,来这里寻找乡亲,这位大哥可知他们住在哪里?”
男子喜道:“倒是巧了,小人也是迁安的,不知几位姑娘是迁安哪里的?”
“奴奴是迁安城里的,家父是塾师秀才。”杜慧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瞥了身后的女子们一眼,她们并非都是迁安人氏,若照实说来恐怕会被难民群体拒绝,不禁一阵犹豫。
好在那男子倒也并不在意,说道:“原来是城里的姑娘,怪不得行仪周正,几位姑娘请随我来,小的带姑娘们去见乡亲。”
说罢便在前头引路,带杜慧几人东拐西行,越走越偏僻,到了深巷的一处后院,推开虚掩的木门,笑道:“便是这里了,姑娘们都进来吧!”
进了院子,杜慧四下打量,却见里面空荡荡的,颇不似难民栖身之地,心中生疑,正欲发问,院子北边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几个汉子围在火盆边烤火,那火盆上面还吊了一口铁锅,锅里煮的食物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开门的汉子看到几名女子,眼睛一亮,喜道:“葛腿子,你小子还真有点本事,哪弄来的这些货色?”
那葛腿子哈哈一笑,说道:“今儿运气好,一上街就遇到这几个雏儿,真他娘的又白又嫩!”
杜慧闻言一惊,知道必是遇上了歹人,敛袂一福,正色说道:“我们是来寻乡亲的,不意叼扰了各位,且容告辞。”说罢便欲转身出门。
“想走?!”屋内一个汉子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面目正对院子,一只手拿了块肉在嘴边啃,另一只手腰间一摸,嗖地一把短刀飞了出来,扎进院门的背面,那刀尖入木一寸深,强大的冲击力将门磕得合拢在门框上。
几个汉子发出一阵豺狼般的笑声,掷刀汉子旁边的一人站起身来,手里提了一把顺刀踱出门外,朝女子们上下打量几眼,回头说道:“老大,这几个妞还真是不错,咱们玩两天把她们卖了,收了银子回陕西去!”
“这年辰,几个女娃子能卖多少钱?”掷刀汉子站了起来,体态甚是雄壮,棉衣领口露出肩头皮甲的一角,看样子是个乱兵。
“银子咱们再想办法弄,回乡时把她们带上,一路玩够了还可以当粮食。”
“掌家的,还是留一两个吧。”那面目白净的葛腿子盯向女子们,猥琐的目光里似有几分不舍,“这几个妞,啧啧,杀了可惜!”
“那就把你杀了吃肉!”掷刀汉子冷冷喝道,吓得葛腿子全身打了个哆索。
几名女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身体禁不住地颤抖,杜慧从袖中取出银簪,双手捧了,哀求道:“几位大爷若缺盘缠银子,我们身上带的这些便请拿去,只求大爷放我们走,我们决计不敢声张一言半句!”
“驴毬子的,身上还有银子?!”
手提顺刀的汉子骂了一句,几人又发出一阵狂笑,他刀尖指向女子们,喝道:“给老子扒了衣服搜!”
另两个汉子也从屋里窜了出来,其中一人笑道:“他奶奶的,上次那女的银子藏在哪里?戳得老子毬头子疼,今天老子倒要好好搜一搜。”
杜慧挺身护在几个早已面无人色的女子身前,手里的银簪转而对准自己的喉咙,厉声喝道:“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奴家宁死也不受辱!”
那汉子满脸狞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狠狠一扭,那银簪便掉到了地上,另一只手往她衣领扯去。
这时,只听彭的一声,院子门被踢开了,一个面色冷艳的女子出现在门框里,腰悬双插,肩背步枪,柳目凤目含威带怒。
院内的几个歹人顿时感觉有点迷茫,如果踢门而入的女子没有这身弓箭,就凭那艳丽至极的容颜,保不定他们又会是一阵狂笑,但眼前这势头,显见来者不善。
“大胆鼠辈,竟敢如此猖狂!”
韵秋一声吒喝,大步向前,弯弓搭箭,绷的一声弦响,八力弓射出的箭失近距离穿透了杜慧身前汉子的大腿,那歹人啊的一声,吊了一条腿疼得真蹦,嘴里哇哇乱叫。
“点子有弓,并肩儿上!”
屋内那乱兵一声大喝,抄起一支长柄眉尖刀握在手里,扑将出来,身形颇为矫健。
葛腿子和另一个汉子嗖地拨出短刀,一左一右扑向韵秋,韵秋手起弦落,连珠快箭射出,两人胸膛被利箭穿透,跌倒在地。
见此情形,顺刀汉子的脚步迟疑了,目光闪烁,似是自知难挡弓箭,在寻找退路。这时,带血的刀尖从他胸前透了出来,巨大的冲力顶着他直向韵秋扑去,原来那乱兵从屋里窜出,从后面拿他当人盾拦箭御敌。
韵秋一手拨开头顶落下的顺刀,身体敏捷地后退,闪避透刺过来的长柄刀尖,那乱兵连声怒吼,双手推刀突进,彭的一声,刀尖刺入门板,他飞起一脚踢到刀杆上的人体背部,那痉挛的尸身便如肉串一般挤向对手,扑乱了韵秋手里的弓箭。
乱兵松开握持长柄眉尖刀的双手,从门板上拨出之前射入的短刀,逼住韵秋,现在双方近在迟尺,对手的弓箭无法拉开发射,面前这个剽悍的女子已是砧上之肉,他兴奋得两眼通红,脸上暴出狰狞的笑,手中的刀狠狠地向韵秋的脖子划去。
只听呯的一声,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震,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消失在胸前破开的洞口之中,手里的短刀掉落在地上,血红的眼睛向那枪声响处瞥视,却见对方握了一把手铳,以收肘姿态贴腰发射,黑洞洞的铳口隐隐飘散白烟,铳管前端蚀印的“usp”字标给他临死前留下了终生的疑惑。
弹压了难民的纠纷,段思德带兵回到府署,进了值房,摸一摸怀里的银子,心中甚感得意,桌上的一壶热茶已经凉了,他也不嫌弃,倒了半碗茶水,咕冬地喝下几口,便坐回椅子上烤火打盹。
迷迷湖湖中,门外传来冷峻的女子声音:“段连长——”
段思德一愣,起身看去,却见韵秋娇俏的身影站在台阶之下,阳光从屋檐洒下来,照到她冷艳的脸上,似是抹了一层红晕,他顿时身子一阵发酥,颤巍巍地走出门外,躬身抱拳问道:“佟……佟娘子,找小的有何贵干?”
“有一事请段连长帮忙。”
这次段思德也不要什么银子了,忙不迭地答道:“佟娘子有什么吩咐,段某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韵秋闻言不禁扑哧一笑,说道:“也没别的什么大事,适才我救了几个迁安的难民女子,想请段连长把她们送到乡亲那里妥善安置。”
笑者无心,看者有意,段思德眼神直愣愣地盯视那美艳至极的笑容,嘴巴张得大大的,竟一时忘了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