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这趟出海的酬劳足够丰厚,石黑是绝不会接下这趟活计的。
因此他也打定主意,等回到故土一定要好好泡上几天温泉,给身体排排毒。
“行了。”船长沧桑的声音将大副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我就告退了,野岛先生。”石黑大副最后鞠了一躬,便就此离开船长室。
夜色已深。
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漆黑一片,惟有鱿钓船周边灯火通明。
“白痴笨蛋们!”石黑大副接着用他那含着浓痰似的难听嗓音发号施令道,
“行了,都滚回去睡觉吧!”
“明天开始,提前一小时开工!”
累得直不起腰的劳工们这才跟烂泥一般瘫倒在甲板上,惹得石黑大副不悦地拾起只散落的鱿鱼砸了过去。
啪。
正中靶心。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鱿鱼依循本能拼命扭动触手,紧紧缠住保罗那包着头巾的额头。
“哼,懒虫。”石黑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甲板。
他这一走,甲板上压抑的气氛才得以松懈,劳工们面面相觑对视起来,直到保罗猛地坐起。
“把那个技术员叫过来。”
他一把将缠在头上的鱿鱼扯开扔掉,
“叫他过来我们的宿舍里面。”
“要是他不来呢?”有胆怯的劳工下意识问道。
“他会来的。”保罗笃定地看向甲板深处。
劳工宿舍。
这里位于船舱的最底层,虽然比起上层没那么颠簸,可因为连通仓库和卫生间而时时传来的异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为了省钱,这里自然不可能做什么隔断,毕竟也没人在乎他们这帮外籍劳工睡得安不安稳。
但作为公司正式职工的技术员可没有吃过这种苦。
因此一路上他掩住口鼻的手从来不曾放下。
直到宿舍门前。
狭窄的宿舍里挤满了人,才刚临近,技术员便被一股汗水发酵并混合着鱼腥气的酸臭味道直击灵魂。
“呕”技术员努力遮掩住自己尴尬的动静,只不过那些被打骂惯了的劳工却根本不在意这点失礼。
“白天是怎么回事!”保罗激动从床板上跳起来,
“你不是说好了会帮我们的吗?”
“我们不是写了信让你转交给船长?”
“你给了没有?”
“为什么大副还在打我们!”
保罗步步紧逼,每声质问都像是一柄无形重锤,砸得技术员抬不起头来。
“我我,我不是.”技术员用一口日式英语磕磕绊绊解释道,
“我不是还没找到机会吗?你,你们知道的,船长船长他平时都很忙的。”
“已经半个月了!”边上的约翰忍无可忍替同胞们说出了心声,
“你半个月前就答应我们要向船长求情,让我们下船回家的!”
此言一出,其他劳工们也群情激愤地吵嚷起来,
“是啊是啊,大不了我们工资不要了,保证金也不要了!”
“每天起得比鸡早,吃得还不如狗,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我们真的会被大副打死的啊!”
“回家!我们要回菲律宾!”
“我们不想再干下去了!”
“我们要回菲律宾!”
“我们要回菲律宾!”.
劳工们将技术员团团围住,让他在惶恐之余又难免感到羞愧。
这帮外籍劳工的境遇他也是清楚的。
前两年菲律宾遭了天灾人祸,先是爆炸袭击再是台风海啸,大批难民流离失所。
而技术员所属的日本远洋渔业公司则趁此机会到当地大肆招揽廉价船员,先是用优厚的口头待遇将这些劳工诓骗上船,而后仗着这些人文化水平不高,在合同上动动手脚,保证金一扣,再是口头恐吓甚至拳脚相加,便一个个跟猪猡一样任人使唤,做最累的活,住最差的地方,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趟航线几乎全程都在重污染海域内打转,连防护措施都不曾准备。
更没人会去提醒他们。
因此技术员其实对这些可怜人抱有相当程度的怜悯心。
只不过.他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光是面对那头熊一样的大副都说不利索话,又遑论去到船长面前帮这些劳工求情呢?
“你明天早上就把联名信交给船长!”约翰激动地抓住技术员衣领,
“就明天!明天早上我们就不干活了!”
“对!”其他人也纷纷帮腔道,
“就是把我们打死也不会再干活了!”
“不”技术员苦着脸,连滑落至鼻梁上的厚眼镜都腾不出手来扶,
“不行啊我还欠着公司的钱呢.船长,船长他要是把我开除了,我就要坐牢去了啊!”
事实上,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技术员也不会接下这趟活计。
“不行!”保罗砰的一拳砸在门板上,
“你明天必须告诉船长!”
“你不说你不说,你要是还敢不说.”
“我就把‘那个东西’交给船长!”
技术员的眼睛霎时间瞪圆。
劳工们也情不自禁地沉默下来,一时间只余喘气声此起彼伏。
“你别忘记了。”保罗爬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凶光,
“‘那个东西’.是被你给弄死的!是你坏了事!”
“我又不是故意的!”技术员大声叫起冤来,
“谁知道你们没有把它单独分出来啊,我怎么知道设备一压它就死了啊!”
“你们.你们也有责任!你们也跑不掉!”
“那我们就一起去坐牢!”保罗恶狠狠地吼道。
“.”
技术员和保罗对视许久,终于还是服了软,
“好好.我知道了。”
“我明天就去找船长。”
闻言,劳工们抓住技术员衣服的手才陆续松开。
“记住了。”
临别前,保罗最后跟技术员叮嘱道,
“一定要跟船长说清楚。”
技术员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凌晨五点。
劳工宿舍内。
众人一夜未眠。
随着时间临近,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开始此起彼伏。
到点了。
他们的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保罗睁着眼,没有焦距地盯着上铺木板,而后冷不丁从床上坐直起来。
从各处投来的视线环绕着他。
“保罗。”跟他关系较好的约翰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