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有点惴惴不安，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从旅馆出来，一股潮湿的空气已然降临在嵯峨野的每个角落。渡边在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他趁机打量了一下整条街道。

门口的石灯笼仍然有火焰在燃烧，只不过如此萤火之辉，在太阳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连光芒也被彻底盖过去了。

“呼……”路明非吐出一口气。

可惜现在不是冬天，即使是温度最低的清晨也不足以让吐出的气变成能够看见的白色的雾。恰恰相反，一股溽热的预兆随之而来。路明非站在旅店门口，觉得自己的打扮与整条大街格格不入。

这里的古建筑保存得十分完好，纯黑色的瓦片上也洁净如洗，反射着阳光。每家店铺的牌匾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做成的，连同整座建筑的结构也都是木头组成的，到处都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但是，兴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的老建筑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建筑也不能全然没有修缮和增建，而那些修缮和增建的部分，自然也不可能避免采用钢材和水泥，于是本来十分统一的风格之上便加入了异质的部分，浑然一体的感觉被极其精细却又实实在在地破坏掉了。

就连他自己也加入了这种破坏之中，路明非想着，他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被排斥，的确，他是这么感觉的，仿佛自己应该立刻退出去，但是在察觉到这种破坏的同时，一股油然而生的愉悦感却跳了出来，仿佛魔鬼一般紧紧拽住了他的心灵。

那是怎样的冲动啊！路明非觉得，这里要么是以前全然木质结构，要么是全然的钢筋水泥，目前的状态是一种例外，一种不稳定的中间态。它终有一天会坍塌，被其他的稳定的形态所替代。这种形态是什么呢？答案其实不必明说也能够想到。

迟早有一天，这里也会变成无趣的钢铁森林吧？这样的命运仿佛能够从远处正在放出白烟的冷却塔上清晰地看见。

“在看什么？”渡边打断了他的思绪。

“冷却塔，看见了吗？”路明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嗯，很气派呢。你知道冷却塔下面是什么吗？”渡边问。

“是水池吧，我不清楚这个是不是。”路明非回答。

他小时候到过发电厂，那里的冷却塔最下面就是一池子水，应该就是用来冷却的，里头是温的，而且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气。

路明非觉得当时的自己胆子真不小，竟然敢直接趴在池子的边缘伸手去摸，幸好水温不高，而且他也没有掉下去。

“竟然是水池么？我还以为……”渡边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

“你以为是什么？”路明非问。

“我还以为是什么……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渡边这么说。

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

怎么可能！

那就是座冷却塔而已。

“我觉得这可能是你的职业病，和怪异打交道太久了，所以看什么都很神秘，有些东西只要知道了原理，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路明非说得满不在乎。

渡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在鼓励他似的接了一句：“这种心态很好，要是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成长起来了。”

“哈？”路明非没听明白。

“走吧，从这里到嵯峨山还得坐巴士呢。”渡边指着街道的尽头说。

路明非极目远眺，才勉强看出那里有块孤零零的巴士站牌杵在那里，就像是个没有伙伴的稻草人。

“哦，这次该换你来带路了……”他揉了揉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眼睛。

说起来，昨天自己到底算是睡了一觉呢，还是没有睡着呢？

管他呢，反正目前还能撑得住。

看着渡边稳稳地走在前面，绯袴随着她的步伐而摇曳的样子，路明非感到其中有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奇妙韵律。

这样的生活……貌似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