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实话,见到这种麻烦的场合,陆大有实在是不想掺和进去,他也不明白常永松攒这个局的意义何在。
大宗的烟卷生意是对方在打理,可能会与这种人打交道他不意外,可自己只是开个小铺子而已,应该用不上吧,难道还有别的事?
当常永松开始给他介绍众人时,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原因无它,第一个便是那主位的中年人,其身份乃是华阴县县尉。
换个形容就是华阴县公安系统的一把手。
而后续六人分别是县衙六房,每房文书的主管……
知县之所以被称作百里侯,就是因为现下没有三权分立的说法,行政司法合为一体,在自己的辖区内,知县的权力极大。
县衙就如同一个小朝廷。
对应中枢六部,县衙内设有六房,百姓戏称其为富贵威武贫贱,其中:
‘富’为户房,一县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全都由户房承办,是以富得流油。
‘贵’为吏房,全县的里甲、保正、乡官,还有县里的吏胥档籍,全归此房经管,自然就‘贵’一些。
‘威’为刑房,管着一县刑狱,所以威严。
‘武’是兵房,大多数正兵由关防卫若管理,兵房只统辖少数散兵游勇,维护县城治安。
‘贫’是礼房,管着县内考试、祭祀、礼乐、旌表、说它贫是相对其它各房,可事实上每逢考试还是有不少‘呆出息’的。
‘贱’是工房,管一县修造河工,乍一听都是执役,故名之‘贱’;胆子大一点,其实比户房还肥。
除此六房外,还有仓库、粮库的库管,民间流传有‘当官不如为娼(仓),为娼不如从良(粮)’这样的说法,可见这两处位置的重要。
整个一县中,唯有知县是正七品的官员,剩下的包括县丞、县尉这种百姓眼里的大人物在内,最高也只是不入流的八品阶位。
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做大,禁止书生们在获取功名后回在籍地为官,这也是像杨氏这样的世家会没落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样做又变相的推动了另一种现象的出现,那就是‘千里当官只为财’。
一来,不是自己的家乡自然不会用心回馈;二来,即便多年的圣人学问教导起了作用,他有这个心却很难有这个力。
因为异地为官这条约束只针对正印官,不入流的小官以及胥吏是不受此影响的。
所以,酒席上的县尉也好,六房各个主管也好,都是陆大有的老乡,都是华阴县本地人。
他们基本上就代表了本县的最高权力,空降而来的百里侯也只是衙门里的大老爷,他的命令能不能走出县衙大门全看再坐的几位同不同意。
在法理上,知县确实掌握着任免生杀大权,他完全可以组建自己的领导班子,但这个班子里的人手是需要他自费雇佣的,朝廷不会为此多花一文钱。
可偏偏明朝官员的俸禄,在有史以来是出了名的低,许多知县在上任时,最多也就能雇个师爷处理杂务。
所以大多数金榜题名者,满怀热血带着造福一方的抱负千里而来后,很快就会被冰冷的现实重教做人。
一没钱财可以把权力变现,二没能力和对方斗智斗勇,面对盘根交错的本地势力最后也只能妥协,加入其中收上一份孝敬,等任期到了带着银子离去。
当着众人的面,常永松毫不避讳的给陆大有做着讲解,甚至在说到那句‘当官不如为娼,为娼不如从良’时,场中居然有一人赞了句此言大妙,并和他人碰杯而饮。
“常兄,你对我说这些……”陆大有此时理解了同桌这几位朋友的能量,却不明白常永松为何要介绍这些人给他。
“这事不急,等会再说。”常永松拍拍对方肩膀,转过身来,
“我这小兄弟已经认识了几位兄长,可大家却还不知我这小兄弟是何人。”
“他原是华山派弟子,曾拜在岳掌门名下学艺。”
“不过现在他下了华山,暂住华山别院,并且和杨氏一起经营烟卷生意,且也是这盘生意里的大股东。”
当常永松提到华山派时,在座的官老爷们目光烁烁,显然他们并不愿意与江湖人打交道。
等到下一句说到别院,众人同属华阴老乡,自然知道其中含义,想着对方既然不是纯粹的江湖人,那大家还是可以认识认识的。
直至最后说起陆大有是杨氏烟卷生意的最大股东时,所有人的目光一下明亮起来;彼此互相对望几眼,由那县尉问道,
“留仙,你说的这个最大,有多大?”
常永松笑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张开五指,朝着众人比量了一下。
嘶~
不少人见此便倒吸凉气,唯有那县尉神色不变,缓缓收拢了手里的纸扇,站起来哈哈大笑道,
“后生可畏,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能创下如此家业,看来以后在这县城里,咱们又多了一位好朋友啊!”
县尉很明显就是华阴县官方权力小团体的领头人,如今他开口表态,便算是接纳了对方的加入,其他六房主管跟着依次上前,和陆大有正式的行礼问好。
虽然,眼前这个家伙很年轻,也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但在这华阴县里,对方从此也可以被人尊称一声陆老爷了。
得益于后世讯息的获取便利,陆大有即便不曾经历过类似的场合,但也知道此刻应该做出一些回应,细纠礼仪他肯定有许多不到位之处,可在场之人并不会在乎。
毕竟礼仪这东西,本就是为了划分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而制定的,只要你的身份获得了认可,其他的便可不拘小节了。
但若是在街上遇到普通百姓,即便对方行礼完美一丝不苟,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
还会对身边的同伴说,这种人又有何资格与我结识呢?我若是受了他的礼,便需要回礼给他,他这么做当真是无礼至极。
这就是礼仪最扯淡的地方了,无论是不拘小节还是无礼至极,其实和礼仪本身并不存在丝毫的关联。
一顿饭宾主尽欢。
除去陆大有外,其他人不是混商场的,就是混官场的,反正都是酒场高手,席间气氛热烈让他难以拒绝,喝到最后已经有些晕了。
待外人散去,陆大有扶着桌子,
“常兄,以后这种局别叫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放心吧,仅此一次,其实不是我想给你引荐他们,而是他们想见见你。”
“为何?他们明明都不认识我啊。”
“还能为何,无非是摸摸提出方案之人的底,看看以后是跟你合作,还是把你吃掉。”
“方案?什么方案?”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再谈。”
“哦哦哦,那、那行吧……”陆大有晃晃脑袋,清醒一些后方欲离去,却又顿住,“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常永松疑惑。
“这桌菜,你给我再弄一份,我、我得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