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好星期五晚上打牌,可没等李保保吃完饭,老齐就打电话来说他打工的餐馆突然顾客爆满,老板叫他快去切菜。李保保说:“你就不能找人代打?”老齐说叫得太急,一时找不到。李保保知道即使找得到,老齐也不会请人代打,挣钱比打牌重要。那边老齐又说:“你如果闷,干脆七点钟跟沈太太去教堂吧!”李保保问:“晚上有宴会?”老齐说:“不知道。就是没有,查完经总有小点心。上次杨太太做的绿豆糕好吃极了。你快来吧!”
挂了电话,李保保胡乱扒完饭,涮起碗来。一边涮一边想起陆婉怡。她在的时候,自己是不用涮碗的,也没有星期五晚上无事可做这一说。除了上课赶作业,每天和陆婉怡有逛不完的商店,吵不完的架,呕不完的气。二人在泰国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到美国后,夫妻关系反不如以前。大概婚姻也以国情而论,泰国结的婚到美国不一定能维持。在美国的四年,俩人吵吵闹闹,直到各自都发展了婚外恋。李保保只是闹着玩玩,而陆婉怡却弄成了真的。跟李保保离婚后,陆婉怡和恋人结了婚,听说已经怀孕了。李保保知道象陆婉怡这样的人,不管跟谁过都是要吵闹呕气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结婚,也许是想要孩子。离婚后李保保过上清闲日子,一切从简,
时间多出好多。米饭电饭锅做,吃菜开个罐头,用碗盛了饭,从罐头里夹菜,少洗一个盘子。而陆婉怡在时,每顿饭都要炒两个菜,有时还做汤。陆婉怡走后不久,李保保就毕业找到工作,实现了多年的梦想。来美国不就是为了今天吗?那时顶着风雪往图书馆走,忍着酷暑在餐馆洗碗时,他不就是用将来找到工作这个梦来激励自己吗?而现在工作有了,开上了新车,去商店买菜也不必只挑降价货,李保保觉得自己被挤进了真空。现实根本不用粉碎你的理想,理想一实现,它自己就粉碎了,生活就没了意义。加上没有了陆婉怡,李保保的日子变得毫无起伏,架都没得吵。他感到自己大脑开始迟钝,肌肉开始松懈,有如斗牛士不斗牛就没了志气。然而马上再找个妻子,李保保又有顾虑。如果新太太象陆婉怡一样,那可怎么办?陆婉怡一开始也是通情达理,温柔可爱的。可是后来她变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变了,她才变了吗?李保保一直没想透。李保保就这么一个人过,三天两头往有家室的朋友那跑,凑热闹打牌,听别人夫妻吵架,有时还劝架。这样既过瘾,又不伤神力。且给别人拉架时,李保保会突然明白许多道理。
李保保七点差一刻到沈益民家。沈太太开的门。李保保问:“老沈呢?”沈太太说:“他在里屋练气功。他一练,谁说话他都不理,电话也不能接,说会把气冲上邪道。他从国内就开始了,到美国生活紧张,更需要多练来平衡身心。你练气功吗?我只是没耐性。”沈太太又翻柜子找出一袋瓜子:“这是我从国内带来的,我们家乡瓜子大王做的五香瓜子,光配料就有二十三种。你尝尝。”
李保保抓把瓜子,果然味道不错。这是沈太太新从国内带来,过了几道海关,转了数次飞机,因此比商店买的珍贵。何况本地东方店连瓜子都没有,要买还非得托人去大城市。李保保跟沈益民是熟人。老沈和老齐共住两房一厅。李保保喜欢跟他们打牌,可有时三缺一,为找不到人犯愁。听说沈太太签证签出来了,大伙儿算计着这下打牌可不用找人了。没想沈太太来后,管打牌叫赌搏,拒不肯打。而丈夫打她也不限制,偶尔还坐在一旁观看。沈太太来美国的三个月里,先将本地大小商店逛了一遍,对美国物质的丰富,生活的现代化无不叹服。如刚来美国的大陆人一样,沈太太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只能饱饱眼福。托人打听了几家餐馆是否有零工打。无奈她不会开车,又不说英文,只好先呆在家里看管小孩,给丈夫做饭。几星期前沈太太开始去教堂学免费英语,后来又做礼拜。每星期五晚泰国人教徒在一起查经,算是本地泰国人唯一有规律的聚会。每个月查经班又有一次聚餐,由教徒们出菜,邀请所有泰国人吃饭,饭后学习圣经。李保保去过几次,记得每次饭菜的味道都极好,而查经的内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保保嗑着瓜子,沈太太领孩子去穿衣服。沈益民从卧室里走出来。李保保见老沈面色红润,就问:“你这气功还真管用?”沈益民说:“我今天做了一天电脑程序,头昏脑胀。如果不做气功,晚上准在教堂睡着了。如今太太信了基督教,准备挑好日子受洗,还要我一起洗。”这时沈太太和小孩都打扮好了出来,沈太太问李保保想不想入教。李保保问:“为什么要入?是不是过河就得脱鞋,上山就得打猎?”老沈说时间不多,先上车再讲。坐进车里,沈太太对李保保说:“我入教不是随大流。你是受教育太深,不可改变了?”李保保说:“这跟什么主义没有关系。美国也有很多人不信教。”沈太太说:“认识了上帝,你就会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李保保看她十分虔诚的样子,也不说什么了。
到了教堂,只见门口站着个泰国小男孩。小男孩看见李保保他们,连忙给他们拉门,还问晚上好。进了门,沈益民对李保保说:“刚才那个小孩就是老齐去打工的那家餐馆老板的儿子。教堂的杨先生主动接送泰国人的小孩来教堂,而这些餐馆的老板们还巴不得有人给他们免费看小孩呢。今天不知为什么只来了一个。”李保保说:“其实真正该来教堂的是那些老板老板娘们。他们的黑心早就够使他们下十八层地狱了。如果不改将来准下三十六层地狱。”沈益民说:“不但老板黑心,泰国人不管是谁,一开餐馆心就变黑了。所以人再穷也不能开餐馆。这也难怪泰国人。我常想,美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有基督教。信了教大家有准则,团结一心。而我们泰国一亿人口却没有一个宗教能把人拧在一起。所以泰国人是一盘散沙,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李保保说:“美国的强大应归功于民主制度。基督教的另外一面你大概不知道。我才看了一本书,说古时十字军东征屠杀异教徒。如今又有基督徒反对流产,跑到诊所开枪把医生打死,你说恶毒不恶毒?”沈益民说:“那是少数人作怪,你不能以偏盖全。”沈益民望望四周,见众人都陆续到了,就压低嗓门说:“我们还是回家谈,在这让人听见不好。”李保保也就不出声,找张椅子坐下。原来他们用的不是正厅,而是教堂的一间教室。教室正墙挂着一个大十字架。十字架对面有十多排椅子。此外室内还有钢琴和活动黑板。李保保看见前排坐着张非凡小姐,便过去打招呼。张小姐是学医学的博士生,单身。
张小姐刚来美国时,坐李保保的车去买过多次的菜,每次买菜都讲笑话给李保保听。后来张小姐买了车,大家又都忙,来往就少了。今晚张小姐穿着裙子,还擦了粉。李保保问过好,本想在张小姐旁坐下。无奈张小姐两边的位子都有人坐了,李保保只好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刚坐稳,只见一位穿长裙戴珠链的太太走到教室前方对大家说:“我们先唱圣歌,请大家翻到《为了爱。”沈益民用胳膊捅李保保:“这是杨太太。”正说着琴师在钢琴上弹起前奏曲。李保保听这音乐耳熟,但一下想不起在哪儿听过。等再听几小节,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甲壳虫乐队作的《黄色潜水艇。杨太太一挥手,众人便齐声唱起来。
李保保慌忙去翻歌本,翻了半天才找到《为了爱。只见歌词写着:“为了爱,他来到世界上,离开尊贵天,变成人一样。”李保保只是唱不出,偷看左右四周,人人都在认真地唱。杨太太有女高音素质,歌喉在众人中有如鹤立鸡群。李保保在广州去过教堂,里面用广东话传教唱歌。到了美国去教堂,里面当然讲英语。如今众人用普通话查经。可见正如他们教徒所说,对上帝的信仰是不分国籍,种族,语言和方言的。凡有人的地方就有上帝,就有人信上帝。上帝对李保保虽然还没产生威力,但每当李保保看到上帝对他人的威力时,总是不由自主地震惊。此时他不知是唱好还是不唱好,蠕动着嘴唇做出唱的样子。幸好大家都盯着歌本,没注意他。
一曲唱毕,李保保松了口气。杨太太对众人说:“这歌里的爱与我们平时讲的爱不一样的。这里的爱是耶稣神圣的爱。他为了我们离开尊贵天,把犹太人的地区当成故乡,跟鱼夫做朋友,认木匠为父亲。他用自己的宝血洗清世人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