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汉军退军的消息,陆逊大笑不止,周默则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但二人心中却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持续近半年的大战之后,双方都已疲敝不堪,此时但凡对各自国家经济钱粮的状况有点数,谁都不愿意再轻易言战。
能不打,最好别打。哪怕起了冲突,能定性为局部摩擦,就不要升级为全面战争。
周默在上船之前,曾对马谡嘱咐,若至天黑他还不能回来,或者看到吴军有任何异动,就叫马谡即刻带兵撤回襄阳。
周默这份嘱咐,是力求稳妥的办法,因为一旦登上吴船,会发生什么情况,谁都无法准确预料。一旦有失,至少也能保证大军全身而退。
然而事与愿违,周默也没想到,陆逊一言不合,这么快便会撕破脸皮,露出獠牙,直接下令擒拿。
情急之下,只好祭出“火药马甲”的底牌,凭着一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头,硬生生拖着陆逊。
虽不知马谡为何没有严格遵守他的命令,天黑之后就马上退军,而是一直拖延至半夜三更才行动,但既已退军,心中自然稍稍安定了一些。
如今只剩下一个担忧,就是当阳的战况。
关兴请求周默帮他再拖延一夜,如今这一夜已经过去大半。无论如何,先拖到天明,再作计较,答应关兴的话,一定要做到。
周默心中也在热切地盼望着,关兴能够不负他的期待。
他坚信,关兴一定能够成功!
“当阳情况如何?”陆逊突然问朱然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逊一直在警惕地观察着周默的反应。
周默胁迫陆逊为人质,自然十分反感陆逊和外面的人过多沟通,这很容易理解。
但这一次,周默却是没有强烈反对,手也没有往那拉环上面放,看来是表示了默许,陆逊便放下心来。
事实上,周默也很想知道当阳情况如何。
只听朱然答道:“半个时辰前的消息,当阳灯火通明,彻夜大战,战况十分焦灼。”
陆逊道:“可知麦城蜀军撤退是朝哪個方向?是否前往当阳?”
“麦城退军直接沿漳水北上,并未前往当阳。”朱然道,“大都督,我军要如何行动,还请指示……”
陆逊尚被胁迫,这句话说的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果然,话还没有说完,周默便出言打断了朱然,冷冷道:“够了,言至于此罢。”
陆逊看向周默,只见他冷冷的目光射来,令人不寒而栗,而他的手也放到了胸前的铜环之上,手指微微用力,指头肚的皮肤白一阵红一阵,似乎随时都会猛地拉动。
“大军暂时不动,就在此地驻扎。”
陆逊看着周默,额头的汗水汩汩冒出,缓缓对朱然说道。
见周默听到他的话后,紧绷的神情似乎有所放松,陆逊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稍稍放下心来。
朱然还想说什么,但又怕周默这个火药桶突然炸了,也只好作罢,领命离去。
等朱然退了下去,陆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周默讪笑道:
“周将军以一人之力,牵制我数万大军不能轻动,这份本事,实在令人折服啊。”
周默道:“我没什么本事,全靠这震天响威力大,我只是不怕死而已。”
“这震天响是何物制成?”
“这是我军秘密,可不能乱说。但简而言之,这是科技的力量。”
陆逊听到科技二字,猜测大概就是方技之类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还有一点不明,周将军豁出性命,将我大军牢牢牵制在此,贵军为何却是直接撤退,而没有去支援当阳?这实在是令人颇感意外啊。”
“我早就说过了,当阳之战,只是因为关将军年轻气盛,欲报父仇,一时冲动所致。我受丞相之命,一力求和,并无意与你们开战。可惜啊,陆大都督并不相信。”周默道。
“我现在信了。”陆逊道,“而且我此刻终于明白,周将军在这里一味拖延时间,究竟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
“关家小子在当阳挑灯夜战,显然也是知道我陆逊已经赶至,所以非常着急。只可惜这小子虽然勇气可嘉,但毕竟年轻,都火烧眉毛了还不赶紧撤退,真是无知者无畏。”
“……”
见周默沉默不语,陆逊笑了一声,继续道:“关家小子一心想报仇雪恨,不听周将军号令,可周将军却又想保护他,避免我大军支援赶到突袭其后。所以在这里强行拖延我军,想给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
“周将军如此用心良苦,实在令人感动啊。只可惜,人再坚强也不是铁打的,你能拖到什么时候?就算你能坚持两天两夜不睡觉,咱俩就在这里虚耗着,可短短两日时间,当阳就能被攻破吗?显然毫无可能。关家子尽早识相撤军,才是正途。”
周默见陆逊虽然看穿了关兴的意图,却是毫不相信关兴能够成功拿下当阳,以至于猜错了自己的目的。于是也不置可否,只看着陆逊,一句话也不说。
陆逊继续道:“周将军,不用坚持了,没有用的。何不趁现在精力尚且充沛,由我陆逊亲自送你回去,你去劝说关家子撤军离开。关家子知道你已经尽力为他争取,只要他还没疯,多半也会承你的面子。如此,你我两家各自安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自有打算,无需陆大都督教我做事。”周默说着,再次将象棋摆好,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夜漫漫,你我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实在无聊,来吧,再杀一盘。”
陆逊见周默油盐不进,也就不再劝说,毕竟在他看来,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对周默反而越不利。
于是抬手落子,二人再次对弈。
这一次,陆逊紧绷的精神比之前要放松了不少,可这一放松,就容易犯困,再加上陆逊也已经四十多岁,年纪不算小了,下着下着,昏招频出。
甚至好几次,在等待周默长考的时候,这么坐着就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如同捣蒜。
终于,从船舱的格子窗映出的微光,周默判断,天色已经微明。
无论关兴此时的成败如何,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而经过一日夜注意力高度集中,此时脑袋也是昏昏沉沉,全凭意志力硬撑着,是时候该撤退了。
“天亮了,我要走了。”周默对陆逊道,“还请陆大都督送我下船,安全离开。”
陆逊肩膀微微一颤,从打盹中清醒过来,点头道:“好,我们如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