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恶人尝恶果,有朝一日定要杀了他们替朱大夫报仇。
小鱼儿忍着胸口的痛,艰难地爬到朱大夫身旁,见朱大夫面色惨白,已是奄奄一息之状,顿时眼眶泛泪,抱起朱大夫的头,愧疚难当地悲声道:“不要死,不要死……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非是我为了赶路抄近道,也不会遇上他们。”
“这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是老朽遇见过最好的孩子,被踢疼了吧,那药箱里有个白瓷瓶,里面装的是跌打损伤的药,你拿去每日吃一粒,过些天便会好了。”气若游丝的朱大夫轻声道,艰难地抬起手,替小鱼儿抹去眼角的泪,惨然一笑,又安慰道:“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没啥好哭的,只可惜没法当你师父,也教不了你医术,老朽到死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济民堂。”
小鱼儿如同抓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慌张地喃喃道:“药,救你。”
朱大夫微微摇头,阻止道:“老朽这把年纪,受如此重的伤,已是回天乏术了,没得救了。”
小鱼儿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潸然而下。
朱大夫死之前难得想温柔一回,却发现适得其反,见小鱼儿泪流不止,哭得更凶了,不由本性毕露,有气无力地骂道:“哭啥哭,哭得老朽死都不得安宁。”
说罢,便口吐出鲜血。
小鱼儿见状,极力强忍,却仍是不停地哽咽抽泣。
此时,那巷口二人已临近小鱼儿身旁,竟是周老三与他儿子周虾皮。
原来周虾皮与小鱼儿分别之后,便去南城门告诉他爹宁府今日没有施粥之事,并将与小鱼儿交谈一并告之。
小鱼儿那粗鄙的谎言,也只能骗过心窍未开的周虾皮,周老三断然不信他吃过了,他让周虾皮回去背了一小捆干柴,并向同僚借了几文钱,买了两个馍馍。
但直到周老三换岗,眼看天色渐黑,仍不见小鱼儿出城,这不由令他心生担忧,怕他饿昏在大街上,便领着儿子虾皮满城寻找他。
天幸周虾皮在巷口附近,隐约听到了一声悲吼,并听出了那是小鱼儿声音,他们这才循声而来,及时救了小鱼儿一命。
周虾皮本想呼喊一声小鱼哥,却见他爹摇手示意给阻止了,只是在一旁静观,不敢打扰。
“这世上虽有恶人,但也不缺好人,赵青寒是个好人,还有你要见的那宁家千金,心地也不赖。”在这弥留之际,朱大夫觉得这孩子心思太过简单纯朴,有些道理应该告诉,以免他日后误入歧途,语气极其低沉道:“如今世道虽乱,但终将会迎来安泰之日。
在此之前,你要活下去,即便学不了医,哪怕算当乞丐也没什么,但切莫去偷去抢。
有道是从恶如崩。
一旦心性坏了,成了作恶的歹人,想要回头无疑是难如上青天。”
小鱼儿不停点头,含泪道:“我以后不偷不抢,也绝不干坏事。”
“去见你那宁小姐吧,要是错过了,老朽岂不是白死了。”这一句话是朱大夫最后的临终之言,虽说得断断续续,但他嘴角却含着一抹笑意。
那一刻,小鱼儿咬牙止住了哽咽声,并不停地擦拭眼角的泪水,然后将朱大夫尸体平整放好,替他拾掇好那凌乱的衣袍,最后从药箱取出白瓷瓶,再将药箱放置于朱大夫身旁。
当小鱼儿做好了这一切,蓦然跪下,恭敬地朝朱大夫磕了三个响头,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师父走好。”
周老三没问小鱼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面露焦灼之色,打破沉寂地劝道:“小鱼儿,赶紧离开这,你身上染有血迹,若是被人见着了,即便你是清白的,恐怕也一时脱不了干系,这里交由周叔来处理。”
小鱼儿神色依旧悲伤,点头道谢,悲声道:“劳烦周叔了。”
“周叔换岗之前,还未见宁府的车马返城,你若步伐加快些,兴许还能赶上。”关于小鱼儿与宁家千金的事,周老三从小儿子那道听途说了些,方才又在一旁静听了一会儿,自然明白了不少,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递给小鱼儿,并交代道:“这是给你买的,虾皮背上那捆干柴也是给你带回去的。
这天太寒冷了,夜里难熬,搭团篝火也暖和点。
不过你急于赶路,就先回去,这干柴让虾皮给你送过去,今夜便让他在你庙里过夜,等明日清早再回来。”
馍馍虽然硬了,但上面还残留着周老三的体温,小鱼儿拿在手里,只觉得这恩情很沉重,满心感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老三瞧出了小鱼儿的心思,又催促道:“快走,别耽搁了。”
余老爹书读得不多,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却常对小鱼儿讲一句话,“做人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句话小鱼儿一直牢记于心,并奉为圭臬。
一年多来,周老三虽没向小鱼儿施过什么大恩大惠,但小恩小惠却不少,这些小鱼儿都没忘,一直记在心里。
正如朱大夫所言,小鱼儿多拿了一粒碎银,确实暗藏了点私心。
后天便是除夕夜了,那天不管虾皮他娘怎么念叨,周老三都会难得的态度强硬一回,将小鱼儿邀请回家一同吃除夕饭,并留下来住一晚。
若是换在平日里,小鱼儿一定会婉拒,因为他很害怕见到周婶厌恶自己的眼色,深知这样的打扰不好。
但唯独除夕那夜,小鱼儿不想拒绝。
因为往年的除夕夜,都有余老爹陪自己一起过,但去年余老爹死了。
独居在破庙小鱼儿,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觉得自己不害怕孤独。
但他终究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里,纵然坚强如他,也会倍感思念余老爹,孤独之感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禁会害怕得想哭。
所以,哪怕周婶脸色如何难看,如何厌恶自己,他那晚都会以笑相迎,并不是假惺惺作态,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去年,在周叔家的年夜饭上,因为除夕的缘故,难得地添了几个素菜,而不是只吃干饭,那时周叔曾无意说了句,“唉,真是可惜了这一桌好菜,若是能喝上几口屠苏酒,这个年就过得圆满了。”
这句话就如烙印般,刻在了小鱼儿心里,他在心里暗自下决心,“来年光景好些,若能攒得一些钱,定要给周叔半壶屠苏酒。”
小鱼儿正是为了买屠苏酒,才多拿了那一粒碎银。
对于周叔的恩情,小鱼儿不再言谢,而是将它铭记于心中。
临走前,小鱼儿朝周老三稽首一拜,道:“这里就劳烦周叔了。”
周老三望着小鱼儿的身影,摇头叹道:“明明是个好孩子,咋命就这么苦呢?”
小鱼儿一路飞奔,全然不顾刺骨的寒风,当他跑到南城门时,已然气喘如牛,脸庞也冻得失去知觉,他只是简单地向守城士卒打听了一下,得知宁家千金尚未回城后,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但他也未停歇片刻,拔腿又朝道玄门赶去。
出城后小鱼儿步伐如常,可一路上连人影都没遇见一个,更别说马车了。
当小鱼儿远远瞧见自己居住破庙时,也没遇上宁家的马车。
即便天色昏暗,但小鱼儿也无须心急了,因为破庙门前的那条大道,是下山回城的必经之路,只要小鱼儿在一旁守株待兔即可。
小鱼儿坐在破庙的门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尘不染的大道。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觉间,天色便已彻底黑了。
背着干柴的虾皮满头大汗来到破庙前,只见小鱼儿仍旧一动不动地呆望着。
只是脑袋不开窍却不傻的虾皮,没有惊扰小鱼儿,只是独自燃起了篝火,并将那两个冷馍馍烤熟,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递给可小鱼儿。
只是小鱼儿没胃口也没心情吃。
虾皮陪小鱼儿坐在门槛上等了一会儿,便在篝火旁睡着了。
其实小鱼儿早就心灰意冷了,可他偏不死心,非要傻傻地一直等下去。
直至夜深了,却依旧不见宁家的马车。
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尽然是伤心欲绝,虽然这些悲伤的情绪,被小鱼儿很小心很尽力地深藏于心中。
其实此时城门早就关了,今夜等到宁家的马车,是几乎不能的。
那颗稚嫩却又坚毅的心,终究是崩溃了,悲恸的情绪如潮水般,顷刻间淹没了小鱼儿。
一声哭声响起,打破了静谧的雪夜。
小鱼儿嚎啕大哭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不知为何而哭,或许是因朱大夫的死,深感愧疚和自责,或许是因未见到宁家千金,心生失望和遗憾,或许两者皆有。
这次小鱼儿哭得撕心裂肺,像极了一个深受委屈的孩子。
深夜里蓦然的哭,吓醒了熟睡的周虾皮,只有十岁的虾皮自是不会安慰人,茫然地望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小鱼儿,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大哭起来。
当小鱼儿发现自己竟吓哭了虾皮,极力想压抑心中的悲伤,停止哭泣去安慰虾皮,但他却无法做到。
最后二人抱头而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小,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