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云城年年下雪,在这暮冬时分,迟来的初雪,终究还是赶在大年三十前飘落了。
虽比往年来的都要晚些,却愈发寒冷了几分,一夜朔风呼啸,大雪肆虐。
翌日,风雪初霁,原本萧索凄凉的城厢,竟满城银装素裹,不禁显得清新可人。
可这场风雪的突袭,无疑令本就深陷饥荒的汝云城,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三年前,南楚新皇称帝,定天祥为年号。
但很讽刺的是,这非但没给百姓带来焕然一新的生活,反倒如受了诅咒般,天灾不断,国难不止。
百姓身处水深火热的处境,委实苦不堪言。
仅从小小的汝云南城这三年的遭境,便可一叶知秋,瞧出些许端倪来。
天祥元年瘟疫祸祟,荼毒百姓,次年暴雨不止,酿成江河泛滥,水淹城郭。
今年酷暑炎炎,久旱未雨,那些顽强苟活下来的庄稼,本就少的可怜,却又遭遇了漫天蝗虫的侵袭,自是一片狼藉,颗粒无收。
蝗灾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彻底让汝云城的百姓绝望了。
汝云城的百姓本就算不上殷实富裕,家中的陈粮早在这两年里的天灾中耗尽。
朝廷虽然有下拨赈灾粮饷,可终究是杯水车薪,分到百姓手中口粮,完全不足于熬到来年春天。
汝云城南外的破庙中,墙角杂乱的稻草堆,突然惊动了,从中钻出一位身形瘦弱的小鬼。
少年身穿邋遢的破棉袄,面色发寒,冷颤不已。
观少年面貌与处境,一眼便可知他是个小乞丐。
也不知是冷醒还是饿醒的少年,见残垣断壁的庙外白茫茫一片,不禁有些恍然,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许时,少年回过神,见稻草上飘落了少许雪花,连忙小心地将其拍落。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能熬过昨晚的寒夜,这堆稻草功不可没。
倘若这些稻草弄湿了,那今夜恐怕将冻得难以入眠,只是简单地将稻草收拾了一番,便是强烈的饥饿感袭来。
如今世道悲惨,寻常百姓早就揭不开锅了,身为乞丐的他更是饥肠辘辘。
这三日来,不曾有任何食物下过肚的他,实在太虚弱了。
少年自然不想坐等饿死,趁自己尚有力气,不如去大街上碰碰运气,兴许能在富裕人家讨到几口臊饭。
迎着寒风出门的少年,在茫茫雪地中艰难前行,那瘦弱的身板显得异常孤零。
少年将单薄的烂棉袄再裹紧实了些,虽脸色憔悴萎靡,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在这个世上,少年已无亲无故,曾唯一与少年算得上沾亲带故亲的老人,去年初雪的夜里,没挨过,死在了少年的身旁。
老人是个乞丐,一些年轻的乞丐都唤他为余老爹,至于全名,就鲜有人知。
人老了都会有个通病,都喜云当年事,少年身为他的养子,常在身畔,对于老爹的身世,听得耳朵都快长老茧了。
余老爹本是汝云城一家殷实大户的独生子,二老老来得子,盼着儿子能长命百岁,便给他取名长生。
余老爹自是娇生惯养,一般纨绔子弟有的恶习,他尽皆染上了,最为致命的是,还偏偏嗜赌如命。
结果遭人算计,一夜输光了家产,活生生把二老给气死,更是害得怀孕的媳妇不幸流产,最终落个家破人亡,儿死妻散的结局。
自那以后,余老爹誓死戒赌,可毫无一技之长的余老爹,要在这汝云城生存,只能沦落成以乞讨为生。
要说余老爹连自身都顾及不了,为何还要收养这个小累赘?
这其中缘由,还要从少年的出生说起。
十一年前初春,南楚北境战乱,大批流民南下,汝云城一时成了难民蜂拥的避难所。
那夜恰逢元宵节,余老爹有幸讨得半壶剩酒,酒兴阑珊地走在回窝的途中,却隐约听到婴儿的啼泣声。
余老爹起先以为是自己年老了,酒力大减,区区半壶酒就醉了,但多走了几步后,哭啼声却愈发响亮,不禁循声而去。
借着月光,落入余老爹眼中的景象,险些没把他给吓死,眼前俨然是个乱葬岗,尸体横七竖八般地堆积如山,那些人都是逃到汝云城的难民,却因饥饿或患病而死了,被丢弃在这里。
少年是余老爹从死人堆发现,是个从已死的娘胎中爬出来的。
见此一幕,余老爹内心震撼不已,同时触景伤怀,不由想起当年他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