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向那辆黑色马车,留下风中凌乱的众人。
山涧顿时鸦雀无声,修行者们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精彩至极。
因为他们知道。
南晋皇子神情也骤变,变得难看至极,因为他也知道宁缺说得是什么,于是乎只能低下了头,因为羞辱是自找的。
宁缺本想趁着这个纷乱转移了注意力,带着桑桑想要偷偷上桥。
还是被那个黄色老僧给劝住了。
宁缺沉默片刻,因为自己不擅长下棋,他和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争辩了起来。
或许自身实力的信心,他有些霸道,亮出了他的朴刀,直指那个老僧。
黄衣老僧缓缓站起,神情宁静绝决。
“拜山参见歧山大师便必须遵守烂柯寺的规矩,
数十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例外的情况发生,
当年林先生亦是遵守这规矩。
你宁缺莫不是以为胜过十二先生,想要硬闯不是?”
宁缺顿时醒悟过来,他思绪片刻,明白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先礼后兵才是王道,如果真的事不可为再用非常手段会更好。
或许因为桑桑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紧张的有些失态,有点太依赖书院的威望了。
可是自己真的不擅长下棋啊。
所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黄衣僧人。
便在此时,山道上忽然响起清脆的铜铃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尖刻,饱含怨毒之意。
“哼哼…宁缺你这无耻之徒,蛮不讲理。
难道这就是你们唐人的作派,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烂柯寺,真以为修行界就无人敢反抗你书院的淫威吗?”
宁缺还在思绪如何回复那黄色僧袍的老僧,忽然被这段话拉回思绪。
他也冷笑一声。
这气息他熟悉,就是那个靠着年龄混到德高望重的曲妮玛娣。
尤其是她在荒原的那些作派,他更是不屑一顾。
宁缺将朴刀缓缓移向曲妮。
曲妮玛娣握着拐杖的右手青筋隐露,眼神里的怨毒神情愈发浓郁。
场间修行者们见了她,都是纷纷行礼请安,宁缺竟然持刀相向。
她厉声喝斥道:“宁缺,你好大的胆子!”
宁缺知道为什么曲妮这般怨恨自己,因为他杀了她儿子道石,但这是道石先想杀他的,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缓了缓,冷言道:“你算什么东西,论辈分我比你要高得多,论实力,我能随随便便就能碾压你,你竟还用教训的语气跟我说话。
谁给你的胆子!
我便是杀了你也是咎由自取。”
众人皆震惊无比,满场哗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杀佛宗大德。
在他们心中也只有书院后山子弟敢如此跟佛宗大德说话了。
他们激动啊,兴奋啊。
如此热闹寻常哪里能见到。
便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回道:
“佛门清静地,即便你是书院中人,又岂能妄言杀人?”
听到那声浑厚的佛音,宁缺知道来了位真正的佛宗高人,但从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感知,大悟也不过等同于知命中期。
自己又有何惧哉,但考虑到佛宗的人,善于隐忍低调。
他快速收回朴刀,亮出了元十四箭,现在该叫元十三箭,有一根爆裂化为灰烬了。
佛辇被一枝铁箭瞄准着。
宁缺不紧不慢说道:“这枝箭,大师应当清楚。以大师的境界,手段,可敢接我一箭。”
与此同时,他摊牌了,不装了,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缓缓释出。
秋风萧瑟,石板边上大青树开始摇晃不安,那些繁密的枝叶簌簌响着。
被宁缺散发出的气息波及,数百片青叶纷纷坠落。
随着这道强大气息出现在宁缺身上,场间氛围异常安静。
山枰上那些境界高的修行者顿时神情骤变。
曲妮玛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默不作声了,自己最痛恨的宁缺,居然有这样的机缘,他不是冥王之子吗?当真是昊天不公啊。
佛辇里帷布后悬空寺的高僧,神色大变,箭自然清晰,晋入知命境后的修行者对自己将要遇到的危险事情,有一份警兆。
他沉默不语,暗道:此子非师弟不可对付啊。
剑阁强者程子清这位知命境强者的反应亦是如此,虽跟自己同样的境界,但气息远远雄浑于自己。
他感觉的到了危险。
只感世间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修道三年,便入知命,而且还是如此知命,这种进步也太过于迅捷了。
观海也先是一愣,已经如此大的差距了吗?
不过很快他醒了,他知道宁缺的性情,大惊说道:“十四师兄,快快把箭放下,大师乃是悬空寺的戒律院首座,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听到观海的话,宁缺微微一笑:“师弟不必紧张,师兄我有分寸的。”
观海顿时有些无语:“那你倒是松弦放弓啊。”
宁缺看了一眼曲妮,看了一眼佛辇的僧影,说道:“我只是想让他们警醒一下。
这两位,一位辱骂与我,论辈分她有什么资格来点评我书院的行事,这才是大逆不道。
另一位想指点与我,论实力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当着我这个书院弟子的面随意诋毁,我若同他们佛宗行事风格,便是私下暗杀。
悬空寺高僧感到脸热难堪,他知道宁缺所言因何……但师弟未到,他只能隐忍沉默。
如此,宁缺便也没有强横出箭的意思。
他看向那个黄衣老僧,说道:“我老师说过,规矩是强者给弱者制定来稳定秩序的。
它该具有一定的灵活性,以适应不同情况的需要。
你们的规矩我能尽力遵守。
但我还有一句话,马车之上乃是道门的光明之女,她是来看病的,神殿的光明神座对于世间的影响不用我去和大师赘述吧。”
宁缺情绪也彻底平稳了下来,反正自己表态了,先礼后兵。
五师兄说过桑桑棋道天赋异禀。
自己知道桑桑跟陈皮皮下棋就没输过,所以可先与一下。
大青树下的氛围终是得到缓和,桑桑也开始跟那黄色僧袍的老和尚对弈。
可便在此时佛辇轻动,曲妮玛娣率领着月轮国的苦行僧们,在烂柯寺住持的指引下,向着虎跃涧上的石桥而去。
宁缺自是不满,合着就要我守规矩,你们就这么灵活。
他冷笑一声:
“我开始尊重你们的规矩,可是先前说得规矩便是如此吗?
那我也想告诉你们什么叫拳头大即是规矩。”
场间再次死寂一片。
很多人亦是大感舒畅,既然守规矩那得都守啊。
曲妮玛娣怨毒望向宁缺,宁缺都懒得理会她。
如此之下,帷布里那道僧影挥了挥手,佛辇才降了下来。
无奈的看起了桑桑下棋。
大青树下安静无比,只能听到棋子轻轻落在石桌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当桑桑站在棋盘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乃至宁缺自己都恍惚,只觉早知如此,先前何必闹得沸腾。
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她,这个小丫头拥有超强的计算能力。
天算之法就如同计算机一样,每一步棋落子之前,都能在一瞬间运算出很多种可能性。
从中选择最优的一步,棋手能够下一步十算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而天算却是能计算千次万次,
以人算怎么能赢天算。
除非是绝对的死局。
天算之法出现众人才开始正视此时这个毫不起眼的丫头。
南晋棋师愤怒地吼叫,想要收她为徒,甚至大逆不道的说道:“能成棋圣,还做哪门子光明之女?”
宁缺闻言一愣,先生已有取死之道。
西陵那边会将你烧死的。
他让烂柯寺的人赶走他,倒不是生气。
他很理解这种人,看起来痴,然而他们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可以做喜欢的事,精神上的满足与幸福是很让人羡慕的。
书院后山有很多这样的人。
桑桑以天算之能破了两局见到了岐山大师。
洞庐旁岐山大师以青梨让她进入佛祖棋盘。
而后宁缺也进入了里面。
过了很长时间,日头西移,暖红的暮光,给佛祖石像度上了一片光泽。
瓦山顶峰,一片安静。
庐外的人们很是诧异为何只落一子,便陷入沉睡,却没有一人喧哗,因为岐山大师一直静静在棋盘边观望着。
桑桑在棋盘世界里不知道看着世界的规则演化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歧山大师始终静静看着棋盘世界的事情。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动作轻微而不自然,手脚似乎有些发颤。
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氛围,明显不敢往深入的思考和行动中去。
看到的和某人信中所言,让他矛盾而不自信。
时间不断地推移着,忽然他从深思中惊醒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原来如此…
光明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