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仙门世子尚且沉浸在茫然、震惊、不知所措等复杂的情绪中,千秋雪早已经先众人一步闯入了风雨中,宛如一柄飞刀,乘着它的忿意和杀气离去。 其他人也开始有了动作,分别往东街、西街以及北面三个方向行动。 我是死活不愿意淋雨的,即便只有一滴,淋在身上浑身都不自在,况且,跟着一群公子哥厮杀打斗,委实不是莲老宗主对我的期望。 不消片刻功夫,一屋子的人全走了,只剩下我和长怀,我便摸出从白玉荣那里顺出来的纸牌,两个人你一张我一张玩了起来。 之前在洞庭的时候,我和长怀也经常玩牌,他每次都用同一个角色,将角色的技能和兵器结合,每一次都能发挥奇效,而我喜欢换着角色玩,将每一个角色都琢磨一遍,研究每个人物的新技能。 琴浪也喜欢玩这种牌,每次来晋江书城,他都要逮着潇湘公子,非得抢了她的纸和笔,逼着她和我们一起玩。 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议论新书,猜测剧情走向,常常聊不了多久,便已经将某本书分析地透彻见底。琴浪偶尔带来几幅自己在家中做的画,是照着书中人气角色的形象画的,人物动作丰富而细致,线条和色泽美到极致,每每令我等大为赞叹,争着抢着要收入囊中。 而今天只剩下我和长怀两个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玩这些小游戏了,不消一会功夫,长怀便开始打哈欠,靠在床榻上,一声不响地睡着了。 无人说话,我也困得很,夜里没得好眠,白天又受各种事情烦扰,我翻了个身,便也睡过去了。 雨仍然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房间里都是水气,地上黏糊糊的,我的琴被随意摆在一个角落,微风浮动,偶尔发出琴弦震动的声响。 睡了不知有多久,只觉得外面光亮得刺眼,有一种被晨光照拂的温暖感触,令我逐渐地清醒。 迷迷糊糊之中,我翻了个身,揉了揉双眼,看到我床旁边出现了一个人。 “谁?!”我立马惊醒过来,伸手控起我的之音,琴飞到一半,被男子截住,反手将琴背在身后。 他穿了一身干爽的黑衣,将脸和头发全部遮住,倾身对着长怀,手抵在长怀的额间,轻轻地画着阵法,随着他指尖的移动,长怀整个人都在发着浅色的光芒,仿佛佛光普照一般,但此情此景,于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倒抽一口气,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人,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的眉眼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不,极度地熟悉。 “是你!你在干嘛!”我呼喊出声,“放开长怀哥!” 对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完成他的动作。 “你对他做什么?放开他!”我怒道。 男子一声不吭,仿佛不曾听到什么一样,继续在长怀额间画着复杂的阵法。 我伸手摸到他腰间佩刀,拔出刀朝他肩上刺去,后者并不闪躲,刀尖刺中他的肩胛骨,他咬牙哼了一声,蹙眉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你到底要做什么?请你放开他。”我握着刀柄的手轻微地发抖。 男子与我四目相对,清澈的眼中透着某种不相符的狠辣,仅仅一瞬间后,他放弃了那股眼神,微微偏过头。 而我已经摸出了一枚铁币,只消将币上拉环拉开,在场的我们三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此时,全身发着光芒的长怀突然睁开了眼,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眼神里透着平静和睿智。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光芒也逐渐暗下去。 “咚!”破窗之声。 突如其来的访客瞬间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长怀哥?”为对付刚才的人,我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你没事吧?” 长怀怔了怔,看着我,脸色逐渐不好,红晕慢慢爬上来。 我从长怀身上离开,抱膝坐着,盯着他,心想这个反应的长怀才是正常的长怀。 果然,许久之后,长怀道,“思量,我……我,我好像一点都不好了。” “怎么了?”我故作不知。 长怀翻个身,将头埋在枕头里,“我要死了,我都做了什么啊?我、我……” “顾老师,别激动,要不先喝口水。”我笑道。 长怀将头砸在枕头里,悲呼道,“思量,好孩子,你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嗯,”我翻身下了床,乖巧地说道,“长怀哥,你慢慢回想,我绝不会告诉琴浪他们,你骑在我哥身上求亲亲求抱抱这种事情的。” “啊啊啊啊啊啊!”长怀崩溃道,“饶我了啊!” 我抱起自己琴,转身走人,边走边道,“我要是你的话,继续装傻,先把我哥榨干了再说!” 长怀:“!!!” ………… 此后三天,长怀刻意躲开莲然,而我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天晴的时候抱琴出去,下雨则闷在屋子里。 千秋雪再未出现在我面前,听说他一直独来独往,一个人可以同时对付十来只走尸,刀下不留任何活口。但人们谈论更多的是莲家少宗主莲思空,在英杰辈出的仙门百家,他几乎满足了所有仙门世子的想象,集才华和实力于一体,风貌绝世。 一招“撼阎罗”让仙门子弟津津乐道,有着劈山填海、横扫千军的气概,又议论着北方旧贵阮氏和洞庭莲氏这宗亲事,真可谓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彻底让那些企图攀上高贵的弱势家族断了念想。 八卦归八卦,在做事方面,仙门世子效率极高,短短几天便将香蒲镇走尸悉数清理,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击杀走尸,焚烧邪祟,搜寻余孽,保护镇南的百姓,每一件都做得非常妥当。 第三天是个晴天,镇北已无走尸。江心磊和江小寻正在讨论回到江陵之后要准备做的几道菜,陆无恙搭着苏启的肩,正在和几名当地女子谈笑,莲然和莲辛之在西街巡查,我和长怀待在屋里剥橙子,此时有一名衣裳褴褛的流浪儿在大街上疾行,神色极为慌张,与所有优哉游哉的仙门世子完全相反。 于是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流浪儿,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他,仿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某种不该来到这世间的怪物。 众目睽睽之下,流浪儿似乎受了某种惊吓,他在大街上停下,喘着气,酝酿着情绪,惶恐不安。 “南边出事了!”流浪儿不顾一切地大喊,“仙人们,大佬们,你们快去南边看看!” 众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瞅着这位蓬头垢面的流浪儿,正在一旁发呆的合京守抓住流浪儿的手臂,惊呼道,“小孩,你胡说什么,南边出了什么事?” “南边……南边有走尸。”流浪儿道,“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 人群中爆发了惊呼,那两名被陆无恙调戏的当地女子吓得抱在一起,江小寻手里的鱼掉在地上拼命拍打,我和长怀也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这闹的是哪一出?”陆无恙道,“这是在耍我们吗?刚清理完镇北的走尸,南边又出事了!” 江心磊道,“管不了这么多,先过去再说,保护好当地百姓!” 此时有人从南边跑过来,看着装是江南白氏的门生,他大声呼喊道,“大事不好了!” 众人虽神色凝重,但没有慌乱无措,白氏门生道,“大事不好了!” “我们都知道了!”苏启道,“你、你……你!” 白氏门上朝苏启扑上来,苏启这才看清那门生的真实模样,登时色变! 围观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此时长怀已经御起一柄剑射了过去! “轰!”粉屑飞扬! 同时那名白氏门生被一剑刺死在地,七窍流血,无神的眼瞪得极大,正对着青苍色的天空。 众人惊呼!男人和女人纷纷跑了起来! “是尸毒粉!大家千万别吸进去!”长怀朝他们大声喊道。 “操!”苏启一边骂着,一边捂着鼻子跑了起来。 尸毒粉在空中洋洋洒洒,很多人正站在那处地方,不被沾到是不可能的! “咳咳……”“救命啊!我太痛了!”“我不想死啊!不想变成怪物……” 片刻前温馨祥和的街道在刹那间变了番模样,哭喊声此起彼伏,很多人痛苦不堪,在地上苦苦挣扎,尸毒粉仍在空中肆意传播,形成一幅人间地狱之景。 长怀关上门窗,转身在屋内涂画传送门。 很快,有人捶打着屋门,“快开门!开门啊!” 江心磊和江小寻守着门,忧心忡忡,我弹奏起之音,试图让屋外的人冷静下来。 “思量!过来!”长怀喊道,“小寻,心垒,不用堵门!” 江心磊、江小寻拉着我冲到长怀身边,此时房门被撞破,长怀启动传送门,光影变幻,苏启和陆无恙狰狞的面孔在我面前出现,而后消失。 我四人出现在香蒲镇南面的城隍庙里。 怔了许久,我问长怀,“他们会怎么样?还有救吗?” 长怀道,“有,但是等于没有。” “为什么啊?”江小寻道。经这几日的相处,他对长怀已不再抱着对长辈的距离感,至少能够主动和长怀说上几句闲话。 长怀道,“传闻重紫殿有一种名为陌草的植物,它的果子名为蓝莓,又称痂子,吸入体内能缓解尸毒,如果能求重紫殿给我们送过来,或许能够救陆公子他们,但恐怕到时候他们把东西送过来,陆公子他们也已经彻底尸变了。” “你说的是这个吗?”我拿出那日在千秋雪房中顺手摸出来的一瓶蓝果子粉,在长怀面前晃了晃。 长怀:“……”“你从哪得来的?” 我:“重紫殿拿的,要不要吸一撮?” 长怀:“先回去救人。” 而此时,庙里忽然现出光亮,陆无恙凭着传送门跟了过来! 完全出乎意料!中了尸毒粉的陆无恙居然还能启动传送门! 他站在我们面前,全身颤抖,极力控制着一双枯黄的手,面部表情扭曲,好像下一个动作就要扑过来,掐我们的脖子。 我双手背在身后,缓慢地打开瓶盖。 此时陆无恙跪了下来,喉咙里咕隆咕隆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说什么了?”江小寻道。 “他在求我们,”长怀道,“求我们杀了他。” “等着做什么,”江心磊道,“就趁现在!” 我倾身向前,洒出一把痂子粉,淋在陆无恙身上。那果粉效用极高,陆无恙霎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我把瓶子递给江心磊,道,“你们两先回镇北,去救其他人,我和长怀去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心磊和江小寻启动传送门离开,我和长怀爬到城隍庙的顶端,站在香蒲镇最高的地方,观望整个小镇。 镇北的走尸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旷的街道上有几名仙门世子正在巡逻,他们不知道刚刚出现的动乱,对新的危机浑然不觉,莲然和千秋雪正是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南面就热闹多了,走尸如同一场瘟疫,正在肆无忌惮地传播,我从重紫殿携带出来的果粉极为有限,根本救不了多少人,绝大多数人只能面对吸入尸毒粉然后暴毙的结局。 倘若重紫殿能够出面澄清,表明这件事情并非他们魔修所为,同时他们愿意送来大量的果粉并协助仙门清除走尸——那简直不能再好了,堪称人间喜剧! 可这种桥段连晋江最不入流的写手都不会写。魔修如果出来拯救世界,那就不叫魔修,叫侠之大义修。 正当我腹诽之时,天边有人御剑而来,排场华丽,让人忍不住眯着眼细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待飞来之物离得近了,我这才看清,那御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条飞蛟,上方坐着一名美貌女子,打扮得极为璀璨,趁着一把绯色阳伞。 正是女魔修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