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读书太多,耿成身上的迂腐气过重,行事刻板固执,少听人劝,所以予任上的风评不是很佳。
即便如此,予年前考功,郭太守依旧授意功曹,给他评了个优上,欲擢其为督邮书掾。
督邮书掾是督邮属官,秩虽只有两百石,但权柄极重:其所监之属县自县长以下无所不察,县内之事无所不督。是真真的位轻权重。
本该是皆大欢喜,可惜天不遂人愿。
临近年节,耿成一场大病,性情突变。迂腐气一扫而空,也不再墨守成规。但所谓过犹而不及,反倒变的轻浮而又狂妄,更有些不识好歹。
一朝病愈,苦读十数载的五经、诗文皆被他弃如敝履,却好起了刀枪箭槊,逗鹰走马。
更予年关聚饮之时,在使君及众官面前狂言: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岂能久庇于长者翼下?这督邮书掾他不授也罢,只求使君迁他强阴塞尉,以守边安境……”
既有如此大志,岂能不成人之美?
郭使君有心劝诫,但众目睽睽之下,那些推心置腹之言又如何说得出口?
郭太守的一番苦心就此付诸东流,更惊的满堂的雁门官吏爆了一地的眼球。
塞尉虽也是二百石,但住的是四面漏风的土窑或关城,一年四季缺衣少食只是常态,烽卒时常要打猎贴补才能维持温饱。
而艰苦只是其一。
强阴悬于塞外,与鲜卑就只有一山之隔,就近诸部年年犯境,边将死伤甚众,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就如去岁,强阴塞尉以身殉国,部下候长两死一伤,三百戍卒生还者还不足四成。
若只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耿成横插一脚,不知挡了多少人的上进之路,故而他这塞尉不但当的凶险,且凭空多了无数掣肘。
所以无论是郭使君还是郭景,都断定耿成必然会被撞的头破血流,迟早都得打道回府……
正自思忖,车中又响起稀哩哗啦的响动,郭景抬起眼帘,瞳孔倏的一缩:耿成竟自行披起了甲?
这是要……上马拒贼?
“塞尉怎就不怕?”
怕?
这个字对自己而言,真是太奢侈了。
两世为人,却穿越到了东汉末年?
乱世的人命连狗都不如,不然他何苦放着官轻权重的督邮书掾不做,而跑来边塞领军?
无非只是为了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而已……
“怕就不用死了?”
耿成轻轻一叹,“你也赶紧披甲,再换匹马!”
不等郭景劝阻,耿成已经跳下了马车……
……
仲春二月,中原已是花明柳媚,草长莺飞,塞北却还是山风怒吼,满目枯黄。
偶尔才能在向阳的山坡下看到一两根细嫩的草芽。
三十多辆双驾大车在驰道中缓缓行驶。
加上驾车的车夫,护卫共有一百人,若看军容,无论步骑都是披甲负弓,很是齐整,当为精锐无疑。
但耿成很清楚,两者的区别有多大。
五十耿氏扈从倒是一水儿的骑兵,但大都是从河东郡兵中抽调的耿氏族人和佃户,勉强算是族中部曲,以保护耿成到雁门上任,而后侍奉其起居。
倒非耿援对养子不重视,而是他压根没想到过,向来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耿成会脑子被驴踢了似的跑去关外送死?
郭蕴倒是挺重视,虽只派了五十人,但全是郭氏私兵,且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更将亲卫都伯(百人将,秩比两百石)郭景也一并遣来,护送耿成上任。
可惜,将粮车和耿成护送到强阴之后,郭景和这五十人就会打道回府。
耿成转着眼珠,瞅了瞅踞坐在车顶,往四处瞭望的那些步卒,心里不停的打着算盘。
这五十人可是真正的精锐,得想个什么办法留下来才行……
想的过于入神,竟忘了勒马,双腿还时不时的磕一下马腹,马儿自然信马由缰,悠哉悠哉的晃出了车队。
耿坚站在车上,昂着脖子往山上眺望,察觉一骑脱离了车队。他刚要喝骂,又觉不对,细瞅了一眼,登时目露狐疑。
耿成如普通兵卒一般披着札甲,腰间挎刀,肩上负弓,丈二长的马槊斜担于马背,只是槊刃就有三尺长。
看这模样,似是要上山?
“二郎,可是要上山寻贼?”
耿成如梦初醒,才发现已脱离了车队,连忙靳转马头,走了回来。
“躲都来不及,我吃饱了撑的上山寻贼?”
“那怎又下了车,为何不着全甲?”
耿成笑骂道:“三十多辆大车,就那一辆是厢车,贼人再蠢也能猜到其中坐的是大人物!还有那鱼鳞甲,简直能亮瞎人眼……我得有多蠢,才会给人当靶子?”
耿坚还未如何,刚刚下车的郭景却禁不住老脸一红,又低头瞅了瞅身上能照清人脸的明光铠。
只顾担心有贼人劫道,竟忘了这一桩,怪不得耿成让他下车乘马?
现在去换,岂不是显的更蠢?
罢了,小命要紧。
趁耿成不注意,郭景又钻进了马车。
耿成眼观六路,自是看了个清楚,轻轻一笑,又低声道:“天亮时出的部都尉府,这走了近两个时辰,有无六十里?”
“没那般多,至多五十里,距平城障还有近四十多里。过障城后再行一百三十里,才到强阴塞……”
耿成不由的皱紧了眉头:还要走四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