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午后，大雨初霁。　　　　天光丝丝缕缕从未散去的云层里次第洒落下来，将上京城里的阴霾一扫而尽。　　　　朝堂上，东宫太子妃采选的旨意经过内阁近一个月的扯皮和商榷，终于定下了具体的日子。　　　　初选挑在本月二十五这一天，届时京中是凡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适龄未嫁女子皆要参选，外埠的官员因为路程原因可以酌情申请免选或直接靠着官品进入复选。　　　　细心的人不难发现，这一天，正是太子殿下祁胤17岁的寿辰，据说也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一向对朝政不上心的皇帝陛下，今日也难得郑重其事地亲自颁布了旨意，还授权礼部全权负责初选事宜。　　　　初选过后，自然还有复选和殿议。　　如今国母之位空缺，到时怕是皇帝陛下亲选。也可能，由贵妃协理。　　　　顺带的，赵王祁宏的正妃人选也会在此次采选中产生。　　至于其他皇子，因为年纪尚小，婚配之事就未被提上日程。　　　　在本朝，年满14岁的皇子就可以议亲。　　明面上，太子迟迟没能选妃，是被当朝贵妃闵氏所阻挠，而实际上，是祁胤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生怕再被个不知根底的女人给暗害了，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在里头。　　他看闵氏蹦跶的欢，就顺水推舟假装势弱，反正除了不能借助妻族声望之外，并没什么太大损失。　　　　而年满15岁的赵王之所以迟迟没有选妃，则是因为一旦大婚，就得迁居出宫，婚后一年还得去往封地就藩。　　　　到时候，离开了皇权中心，怕是失去了夺位的先机和朝中的支持，实在是得不偿失。　　　　时至今日，太子明年就要加冠了，婚事是再不能托了，闵氏怕太子趁着婚事再得一个强援，才决定同时议定亲子赵王的婚事，伺机争抢一番，至少，也能搅乱这趟死水。　　　　采选的事情才颁布一个上午，上京城里的各处酒肆茶馆里就炸了，东宫选妃正是新鲜出炉的热议话题，那架势，就仿佛一块烧碱掉进了冷水里，霎时就掀开了锅。　　　　也不怪这些百姓反应如此过度，这几年，太子殿下他杀伐果断的性子和事迹早就名声在外。　　这些市井小民虽然没机会亲眼见识，但对于天家的事本就有着天生的好奇，太子如此生猛之人，会选个什么样的当贤内助？　　　　此番太子选妃，虽说不像以往皇帝充实后宫那样不拘身份（荤素不忌），但是无论哪个名门淑女嫁入东宫，都会成为被人热议的谈资。　　　　东家说：北望侯家的嫡长女命格贵重，定是榜上有名；　　西家说：赵翰林家的女儿才名远播，才是不二人选；　　　　跑堂的小二看不过眼，忍不住来指点江山：你们说的这些个都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要说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还要算蔺家和项家的两家女儿。　　　　别个听到反驳原本还不服气，但一听说是这两家，瞬间就没了脾气。　　　　蔺家自不必说，那是先皇后的外家，蔺小姐本人也是闺誉甚佳，听说长的也是闭月羞花，堪称花中魁首，如那国色天香的牡丹。　　　　再看项家，更是不差，文有太子少师项大人，在士林影响深远，武有娘舅家襄平侯坐镇京畿，是朝之重臣中流砥柱。虽然项家大小姐命格不祥，但还有个正当年的嫡出三小姐呢！　　　　看来这场东宫太子妃位之争，还有的耗。　　　　外间风向如何，或多或少都搅动了几家有望中选的人家，但到了项府里，比起选妃一事，下人们则更关心自己的饭碗。　　　　自打前几天襄平侯夫人寿宴当家夫人王氏偶感风寒，家主项大人就做主让大少奶奶周氏接手了管家的差使。　　　　却不是临时顶上几天而已，如无意外，按着项大人所言，怕是要长长久久地接管了。　　　　王氏虽然觉得冷不丁把管家权丢开手挺不适应，但她向来很顺着丈夫的心意，加上二儿媳妇快娶进门，也是时候早点把挑子卸了，交给亲儿媳儿接手。　　　　都说换朝天子换朝臣，这道理搁在小小的四方府宅之内，道理也是相通的。　　　　虽说大少奶奶一向是个和软脾气，不像是个会拿人做筏子的冷面阎罗，但万一新官上任那三把火烧到自个儿头上，那不就成了炮灰吗。　　　　是以，这几日，府中下人们都异常小心，生怕成了那出头鸟儿。　　　　周氏忙着理家，淮衣这边也没闲着。　　自打那日和祖父、父亲密谈后，他们马上就托了关系请来了两位资历颇深的教养嬷嬷来府中任教，听说，年轻时还是曾经在宫里伺候过一宫主位的掌事宫人。　　　　这么用心，为的，就是赶在采选之前把家里的三个女儿板正板正。　　　　当然，主要培养对象还是针对老三项淮秀，剩下一个病秧子淮衣加上庶女淮锦，在项家大小boss眼里只是陪榜。　　　　虽说，项家是冲着太子侧妃而去，也不能太掉价儿了不是。　　家主心里有了侧重，但是表面上，还是三个姐妹一道儿，不分主次，省得被有心人猜测，品砸出点意味来。　　　　淮衣所忙，当然也是应选的事。　　确切说，是她正着手开展她的“太子妃打造”大计。　　顺带手的，把她觉得不合用的下人都趁机给撤换了。　　　　项大人可说了，她是长姐，理应管束好妹妹们，也要学着管理好下人。　　这可是她大刀阔斧动手现成的尚方宝剑。　　　　此刻，淮衣的书案上，铺展了一张两尺有余的宣纸。　　纸质性韧而细腻，滑而无屑，一看就是上品。　　可惜，上面奇奇怪怪的狗爬字和横横竖竖的另类符号就有些一言难尽。　　　　淮衣很有自知之明，自然不让丫鬟在一旁伺候，省得又被笑话她“自成一派”的笔体，她独自临窗，是一边琢磨，一边在纸上添添减减。　　不过个把时辰，一个粗略版的造妃方案就初具雏形。　　　　淮衣用袖子在纸面上忽扇了几下，确认墨迹已干，才仔细复校起来。　　　　林林种种，拢共涵盖了几大项目，都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不同于教习嬷嬷的的传统礼仪训练。　　　　淮衣把造妃的主要侧重点，还是放在怎么能让淮秀讨太子祁胤的喜欢，至少不要让他反感。　　　　不仅是为了让项家免于日后的灾祸，更是为了让淮秀能活的舒坦一点。　　　　其次，还要适当培养淮秀的宫斗技能，虽说最终目的是阻止她和赵王扯到一起，嫁进东宫只是顺应上意博个太平，但是归根到底，淮衣也是希望小姑姑她能有个好的结局。　　　　要是以她现在的举止和心机，怕是很难在宫闱里活得风生水起。　　　　说起来简单，但一时间，淮衣也只能从上辈子外面对祁胤的风评以及长平公主祁云昭偶尔露出来的话锋来揣测未来天子的喜好，一边让淮秀她趋利避害。　　　　同时，日后的国母蔺清漪也会是她下一步重点研究对象。　　　　在后宫里，对于宫妃而言，皇后的扶持往往比皇帝的宠幸更可靠。　　　　至于为啥淮衣从一开始就pass了淮秀当太子正妃的打算，不仅是因为祁云昭的暗示，更是因为小姑姑她的个性使然，实在没法和蔺清漪匹敌。　　　　而且，项家的两位boss也不想出头，毕竟外戚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这些话，也只能放在自己肚子里来回轱辘，谁让祖母她是个溺爱有余，培养不见长的典型坑爹队友。　　　　而最大的坑货，正主小姑姑项淮秀，更是她此番计划的最大变数。　　前世，她痴迷赵王，险些让家族跟着陪葬，就是到临死的时候，还盼着赵王能回心转意和她举案齐眉携手一生。　　　　这辈子，两个人因为她的阻挠，还来不及碰面，但是她拦的了一次，两次，却做不到一直阻止两个人碰面。　　　　唯一方法，还是要在小姑姑对赵王情根深种之前，把她心仪的对象改道引入成太子祁胤，这也是她此次计划的神来之笔，更是完成任务的核心和重点。　　　　淮衣担心的事，眼下还没影，但项淮秀自打知道家里要参选太子妃开始，心里就不淡定了。　　　　这可是她翻盘的最好机会。　　　　以往，长姐项淮衣仗着年长两岁，又惯会装柔弱博取家人的同情和关注。　　家里是凡好吃的好用的都是紧着她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姐先来。　　这也就算了，反正她寿元有限，怕是个短命的，自己大度，可以不和她计较，但是，她作为长姐，几次三番在母亲面前说自己的坏话，给自己穿小鞋，还在外面散步自己飞扬跋扈不好相与的谣言，这就不能忍了。　　　　所以，一定要趁着这次太子妃采选争一口气。　　　　前番，项淮衣她为了在安阳公主和赵王面前露脸，甚至把自己和二姐淮锦遣送回后宅，还让赵嬷嬷那为虎作伥的老东西把自己软禁起来。　　　　这个仇，她将来也一定要报。　　　　......　　　　淮衣还不知道，小姑姑她不用人劝，就已经对东宫太子妃之位野心勃勃。　　当然，这初衷可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往开了想，至少她不用想方设法挖掘太子殿下祁胤的优点，再苦口婆心灌输给前世对赵王爱得死去活来的脑残正主。　　　　这个，大概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她一心上位的动力，是把自己姐姐踩到脚下，淮衣知道后，怕是也不会在意，只要她确保在宫里站住脚，不作死，让项家安定太平下去，让项淮衣死个千八百回，也没甚打紧。　　　　反正，淮衣也没多少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