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不过一个下午,就来了两位货真价实的龙子凤孙、天潢贵胄,着实让府里留守的下人们惊喜不断。 以后也可以逢人就说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也不想想,他们至多也就是隔着廊道看到个后脑勺或衣角。 近身伺候的下人也不能当着贵人的面明目张胆抬头观望。 到了淮衣这里,荣幸没觉得,惊喜只一句只剩下个惊字,非要定论,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她可再清楚不过,这位当朝贵妃唯一的亲子赵王祁宏,眼下虽然深得老皇帝的喜爱,甚至在朝堂上的威望直追东宫太子祁胤,但在老皇帝大行之后只落得个圈进的下场,这还是因为先帝给新帝留下了口谕不得手足相残,不想身后还担心兄弟阋墙。 因为这遗训,登基后的祁胤足足容忍了好几年,一直没有对他平生的劲敌动手。 当然,赵王后来谋反作死,祁胤自然也不会手软,这些都是淮衣还作为若宁的时候早就获悉的,更是她此次会重生的真正原因。 如此说来,导致项家一系列不幸的罪魁祸首,还真是眼前这个灾星,小姑姑她也是因为脑子不好才着了他的道,把家族推到了夺嫡的风口浪尖之上。 幸好刚才已经把小姑姑送到了后宅让赵嬷嬷看管起来。 这位居心叵测的赵王殿下眼下正站在淮衣的面前,他那张和祁云韶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白净的有些过于阴柔,嘴角故意扯出来的笑容也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如果非要拣出某种直观的意向来形容,大概就是躲在暗处吐着信子将要咬人的毒蛇。 淮衣一边揣测这位赵王殿下到底是干嘛来了,等会儿有什么大招要放?一边按着礼数款款下跪施礼,身后项府众人自然也都纷纷献上了膝盖。 赵王比起他那个只有空架子却没长脑子的妹妹好歹能强上一些,不至于在人前做出扶她起身这种太过露骨又败德的行径。 看着淮衣施完了礼,他才不徐不缓地说上一句“免礼。”如果不是深知其人品,还真容易被他从容高贵的姿态所欺骗。 淮衣依言起身在祁云韶身后站好,低眉顺目地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祁宏显然不会给她机会就这么简单过关。 要说祁宏为什么这个当口过来?自然不是偶然。 虽然祁云韶在母妃闵氏和他面前打好包票一定会笼络住项家这位名声在外的高岭之花,但他还是不放心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妹。 是以,他午后一下朝就直奔了襄平侯府赴宴,也好伺机和项家女儿们来个偶遇,却扑了个空。 等到得知项家几位小姐并未赴宴,而妹妹祁云韶已经先行去了项家,他也赶紧过来接应。 为的,自然是添一捧柴,把这把火烧旺。 如果顺利,明日就可以放出流言,说项家和自己关系匪浅,再推上一把,就说有意成就百年之好。 淮衣在这边把祁宏所想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有期待这祁宏好歹能顾及在外人面前的脸面和身份,能把他那位二五眼妹妹赶紧领走,她好早点关门谢客。 祁宏却大大咧咧地朝着府里正堂而去,也不用人相让。 淮衣无法,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把人撵走,但却不能落了口实,被定成忤逆皇室的罪名。 因不放心后宅里的淮秀出来搅局,只好给谷雨打了个眼色,随后就跟着这位不知干啥来的皇子殿下进了自家堂屋。 谷雨一头雾水,并没有充分领会主子的心意。 她想的却是,难道,还要故技重施?不知道厨房里的巴豆还有没有了。 小姐她是真打算把自己的小命搭在上面不可啊。 祁宏四平八稳地在上首坐好,祁云韶坐了次位,淮衣自然跟着坐了她的下首。 “赵王殿下此来,项府蓬荜生辉,今日家中长辈俱不在府中,臣女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 “项小姐无须客气,本王此行,也是接云韶回宫的。说起来,令慈还是本王的表姑母,贵府的小姐们,细论也都是自家表亲,从前疏于走动,也实在是某疏懒了。” 淮衣心说,一个两个,都是来了就套瓷,有没有点创意? 何况,既然是接人来了,那还不痛快走?在这里坐的稳如泰山,难不成,也想试试姑奶奶给你准备的巴豆水熬绿豆汤? 可惜就只能想想,不仅如此,还得小心应付,不能有丝毫怠慢,要知道,这位赵王殿下是表面上惯会做人,在外面的名声也不差,私底下就是个阴险小人,今日此来怕是不好打发。 祁宏也不急着出招,反正自己身份贵重,不管项大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把自己伺候的妥妥的,不然,就是大不敬。 这个当口,谷雨亲自捧着茶盘从门口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把茶盏搁到了各位贵人主子面前。 祁宏看了看釉色匀净透亮的茶器,还不忘夸上一句雅器,随后呷了一口茶汤,又称这茶也清冽甘醇。 谷雨在淮衣身后冷汗都快下来了,这最后一小把巴豆可是都加进去了。 淮衣看祁宏这是准备来场持久战,一时竟也想不到对策。 祁宏气定神闲,也不急着揭盅。 其实,无论两个人在堂间的对话如何,只要明日一早把消息散播出去,还不是由得他主导舆论的方向。她项大小姐在堂屋待客一事总容不得反驳。 只是这项大客气有余,疏离更足,怕是和她家那位油盐不进的太子少师大人一样,是个不好对付的。 想要成事,还得再加点料。 私会的名目有了,还差个定情信物。 “我听闻项小姐历来擅长音律,近日,本王新得了一本先贤手录的琴谱,已成孤本。如今有缘,不如就借花献佛,送予你做个表礼,权当答谢你为本王献上的这盏好茶。” “既是孤本,想来十分珍贵,臣女才浅,实在不敢愧受。” “诶,项小姐何必过谦?难道说,是嫌本王的礼物太过鄙薄?尚且入不得你的眼?” 这话就是带着强逼和威胁了。 淮衣咬了咬牙,准备索性梗着脖子应声“是”,大不了今天就撕破脸,最好能就此和赵王一系划清界限,就是不知道这大不敬的罪过,是怎么个治法? 早知道就提前让人去搬长公主祁云昭过来救场了。 许是心有灵犀。 淮衣刚想来个鱼死网破直接把祁宏怼回去,门口太监的唱喏声就传了进来:“长平公主驾到。” 不仅是淮衣,连主位上的祁宏和祁云韶俱是一惊。 这位和亲回来的长姐还朝后甚少到各处走动,甚至连今日襄平侯夫人的寿宴都没有出席,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淮衣也是心里纳罕,两个人明明定好下个月初五才碰面的。 今天,她怎么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及时? 随着唱喏声层层次第传入,长平公主祁云昭已经带着全副驾仪走进了中庭,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还没等淮衣下跪施礼,云昭就一把把她搀扶起来,还不忘嗔怪:“脚都伤了,还不仔细些,这个时候见的什么礼。” 和刚刚祁宏和祁云韶的虚凰假凤假客套一比,亲疏远近立刻就分明了。 淮衣从善如流,公主肯给自己做脸,她也乐得顺杆爬。 “阿昭,你怎么来了?此间风凉,快屋里坐。”竟是像亲密无间的旧友,把一旁刻意拉拢的赵王兄妹气得脸都绿了。 “不忙,我这不是听说你伤了脚,特意带了御医给你瞧病的。” 话音刚落,还穿着朝服的梁御医依言上前,淮衣赶紧施礼,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别傻站着了,玉树,把我的步撵抬过来,咱们去后宅。”说着,也不顾愣在一旁的祁宏和祁云韶,亲扶着淮衣一起上了御撵,竟是把人就晾在了一边。 祁宏就是再脸大,也不可能跟着进后宅,祁云韶看见云昭来截胡,本就窝火,加上声势不如人,也不愿意再进去吃软钉子。 可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也未免太过难看。 前厅里剩下的下人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主子不在,这是要怎么待客?就他们这斤两,还是别强出头的好。 祁宏恨得直咬牙,他就知道,这位皇长姐回来准没好事,刚刚的大好机会就这么别她搅和黄了。其中定然少不了东宫那位运筹帷幄的太子的手笔。 看着那些低头不语的项家下人,他连个能对话的人都没有,直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祁云韶看没戏可唱,也跟着自己兄长气冲冲地走了。 内宅里,淮衣已经卧在软塌上,由御医看诊。 云昭看着她再次肿起来的脚踝,心疼的不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丹红色的小瓶递给淮衣:“这可是我厚着脸皮讨来的御药,每日早晚用热水匀开抹到伤处热敷半个时辰,保证你两天就能下地。” 御医瞄了一眼昨天才进献给东宫太子的跌打损伤特效药,没敢吱声。 淮衣心知是公主的美意,不愿也不能推辞,赶紧亲手接了过来。 心里惦记的却是:阿昭的关心不似掺假,但项家的风吹草动,她是怎么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