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话音方落,席上就有个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皇祖母,今儿是郭太妃她老人家的寿宴,咱们当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才对,怎么好罚人呢?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当今圣上有两位公主,一位长乐公主外出云游,还剩下一位永宁公主留在宫中。这时候能叫太后“皇祖母”的,自然就是永宁公主许姝了。 许姝话音一落,席上坐在许玫身旁的礼部尚书之女刘雅倩开口了:“公主你这可是厚此薄彼了!两年前,同样是郭太妃的寿宴,太后还不是把淮阳郡主给……” 刘雅倩这话没说完,就被坐在她身边的礼部侍郎之女张可盈踩了一脚,硬生生把”处罚“二字给咽了回去。 被张可盈这么一提点,刘雅倩才发觉自己失了言提了淮阳郡郡主许玫不愿想起的往事,顿时头皮发麻,暗地里拿眼角的余光去瞟了一眼她身旁的许玫。 果不其然,许玫一脸的晦气,黑得宛如一块炭。 警告似地瞪了刘雅倩一眼,许玫又故作姿态地起身,朝太后拜了一拜:“太后,杨姑娘到底不是我们京城里长成的小姐,又幼年丧母,无人教导,性子难免粗鄙,许多规矩体统怕是不省得的,您还是原谅她这一回罢!” 许玫说完,席上又有一人冷冷一笑:“瞧郡主您这话说的!是当我们杨大人死了吗?!杨大人是我大周朝百年来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小姐若是还是性子粗鄙,那您这位常年逃课的公主伴读怕不是乡野村妇了?!” “顾筠你——!” 许玫刚要发作,太后就扶着额头一脸头痛地叫了一声停:“好了好了!三天两头的就知道拌嘴!哀家还没说上两句,你们就一个两个的说上一大筐,哪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给哀家闭嘴!” 太后动了怒,许玫这才愤愤地剜了顾筠一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去。 郭太妃是个慈祥的老人,看到杨瑾还在地上跪着,便开口替她向太后求情:“太后,这杨家丫头头一回来畅春园,难免会迷个路不是?依我看呐,咱们罚她抚琴一曲,聊作赔罪便是了。” 太后闻言,问那跪在地上的杨瑾:“杨瑾,你可会抚琴?” 杨瑾铿然回答:“回太后的话,臣女略知一二。” 郭太妃一听,笑了:“真真是杨澹养的女儿,这谦虚得太过了!你母亲王宓未出阁时便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弄得一手好琴。你作为她的女儿,怎么会差?!” 说完,郭太妃便吩咐下去,让宫人抬了一面琴来。 事已至此,杨瑾不再谦辞,起身,坐在了那瑶琴之后。 拨弦之前,杨瑾往那嘲讽许玫的声音所在之处看去,看到了一个俏丽的少女。那少女穿了一身五色织金大红缎面立领衫子,绣着凤穿牡丹的云肩窄袖披风,琥珀色马面裙,满头的珠翠,髻上簪着一支娇艳欲滴的重瓣月季,生得是俊眉修目,气度不凡。 方才许玫唤她做顾筠,想来她就是自己进京这些日来一直想要结交的那位顾四小姐了罢? 杨瑾如是想着,同顾筠颔首一笑。顾筠亦回了她个了然的笑容。 将目光从顾筠身上收回,杨瑾扬起手,抚在琴弦上,对太后同郭太妃朗声道:“在此,臣女抚一曲《彩云追月》,贺太妃生辰,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毕,琴弦拨动,玉碎帛裂之声响起。 琴声悠扬,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如石上清泉,又如林下松风;或低沉或高亢,似丹凤鸣泣,又似飞鸾振翅。 如琳琅珠玉参差落下,玉润冰清的琴声飘出了鸢飞鱼跃亭。 太朴轩内,正在同沈既白对弈的太子许晟手执一枚白子,听到这琴声之时动作猛地顿住,旋即扭头,循着琴声传来的西边望去。 “真真是好琴声。”沈既白亦随着许晟望去西边,叹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在抚琴呢?” 一旁坐在廊上看着书的顾承宣悠然自得地翻了一页书,道:“反正不是我家那个不识音律的蠢笨的妹妹。” 沈既白从棋盒里摸了一枚黑子,砸向顾承宣:“好呐!你背着阿筠说她的坏话!回头我告诉阿筠去,看她怎么收拾你!” 顾承宣身形矫健地避开了沈既白的暗算,然后冲他挤挤眼睛:“我俩是一个锅里的螃蟹!我要是被阿筠收拾,你能落着好?!” 沈既白和顾承宣两个又打闹起来,许晟还是不管他们,只凝着神,听那琴声。 那是一曲《彩云追月》,曲调欢快,最是适合祝寿了。 想来抚琴之人心情当是不错,弹得是酣畅淋漓,竟让许晟听出了几分高山流水之意。 突然间,许晟对这抚琴之人,好奇了起来。 “李青。”许晟唤来了自己的属下,“去打听一下,这抚琴之人,是谁。” ———— 杨瑾一曲抚毕,在场所有人皆沉浸在她琴声的余音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是杨瑾起身跪拜,打破了现场的沉寂:“臣女手拙,所抚琴音未得母亲琴技之一二,让太后和太妃见笑了。” 杨瑾露了这么一手,让太后对她大为改观。 示意宫女将杨瑾扶起,太后赞她道:“你这般年纪,能将琴抚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一旁的太妃点头附和:“是的。我看这宫中的琴师,怕是加起来都没有杨家丫头一个指头厉害呢!” 太妃言毕,太后同她相视而笑。 杨瑾继续谦逊着:“太妃谬赞了。” 太妃冲着杨瑾和蔼地笑着,又扭头去问太后的意见:“太后呐,我是真心喜欢这个丫头,她送的那个万寿帖,写得很好,回头您也同我一同鉴赏鉴赏。” 太后一听稀奇了:“万寿帖?一年前你过寿,顾侯府上的阿筠是不是也给你送过一副万寿帖?阿筠的字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难不成这杨瑾写得比她还好?否则太妃你怎会如此推崇?” 面对太后的疑问,郭太妃只笑笑,道:“杨家丫头写的字的妙处,与阿筠又是不同。具体如何不同,我说不上来,还是得太后您亲自看到了,方能明白个中滋味。” 说完,郭太妃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去将杨瑾和顾筠两人写的万寿帖拿来,给太后过目。 被郭太妃这么一说,在场的各家千金也好奇起来——顾筠的字可是皇上都十分赞赏的,这杨瑾的字莫非是写出花来了,太妃竟拿她同顾筠做比较? 别人是好奇,许玫倒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顾筠你不是自恃清高吗?!我倒是要瞧瞧,你今日怎么个脸疼! 宫女办事很快,不多时便将两幅万寿帖给拿了来。 顾筠的字太后是常见得的,是以先拿了杨瑾的字来看。 一翻开帖子,太后那原本眼神慵懒的眼眸顿时一亮,不由得点了个头。 一旁的郭太妃见状,笑问:“杨家丫头的字可是如我所说那般,妙不可言?” 太后未置一词,只慢慢儿地将杨瑾写来的帖子看完了,方合拢拿在手中,回头同郭太妃笑道:“诚如你所言,这杨瑾的字,当真是同阿筠的字的妙处不同。阿筠的字好则好已,然锋芒毕露,罡气太过,失了女儿家的妩媚。这杨瑾的字倒是恰到好处,刚健不失婉约、柔媚不显小器,刚柔并济,当是女儿家该写成的字!” 听到太后夸了杨瑾,许玫心下不悦,但好在她的宿敌顾筠被太后批评了一番,心里才稍稍平衡了些。 幸灾乐祸地瞟了一眼坐在自己斜下方的顾筠,许玫笑道:“顾四姑娘~我看你当拜杨姑娘为师,学学她身上那些女儿家的娇态才是呢~” 许玫说完,顾筠那双眼就如同利剑一般刺了过去:“郡主,您今儿这么兴奋,多次同我搭话,莫不是觉得许久未敲钟,技痒难耐了?” 面对顾筠的威胁,纸老虎许玫瞬间就怂了。 对着顾筠冷哼一声,许玫用力地撇开自己的头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赏了琴又赏了字,杨瑾终于得了消停,入了座。 宴席继续。 安静下来了,杨瑾发现,那淮阳郡郡主许玫虽然讲话甚是惹人讨厌,但是她很会带动宴席上的气氛。她同永宁公主许姝两人都是极开朗的性子,在宴席上一唱一和的,一个说得是天垂宝像乌头白,另一个说得是地涌金莲马角生,把太后和太妃二人乐得大笑不止,夸奖连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玫突然端了一盅酒,笑吟吟地往杨瑾这边行来:“杨姑娘~”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杨瑾方才被人阴了一道,眼下又不知这许玫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便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让身边随候的小宫女将自己杯里的酒满上了,站起来迎接许玫。 “杨姑娘,打从你入京我就一直想要同你结交,可无奈上次三月三的时候你病了……” 言语间,许玫已经举着酒杯走到了杨瑾的席桌前。 杨瑾正要回许玫两句客套话,却只见许玫脚下突然一绊,手中的酒盅高高扬起,瞬时间就要往自己这边扑来! 见势不妙,杨瑾眉头一沉,迅速将自己手里的杯子往旁一扔,伸出手去一手托住许玫下沉的身子,另一手推住了她那高举的酒盅,“哗”地一下直接把许玫那整盅酒全数推回了她自个身上! 猝不及防的许玫被自己手里的酒浇了满头满脸。呆滞片刻,许玫才猛地回过神,旋即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脸,杀猪杀羊般地叫唤了起来—— “啊————!!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