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要赔,人更要赔。”他歪着身子坐下,抬了抬吊着的胳膊:“就是你们赔得起吗?”
一个两个的都是穷酸样,最后来的一个,看着是整洁一点,可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出身。
阿容不接话,反而走到追月面前,抬起铁蹄查看它的伤口。
谢幼庭身侧的小厮纳罕道:“爷,它咋不踹人呢?”
想起那些年被追月踹过的岁月,谢幼庭就觉得心口疼。
他好心好意把它主子伺候了一个月,临到头还是给他撂蹄子。
真是气煞他也。
“闭嘴。”
谢幼庭目光凶得要吃人,小厮赶紧一缩脑袋,用手捂住了喜欢抢戏的嘴。
阿容检查完伤口后道:“我们愿意赔马,只是人……”
“谢郎君,追月左蹄的伤口乃是铁蒺藜所致,若非踩到了铁蒺藜,追月不会摔您下马。”
言下之意,这债您得找崔北的人讨。
“铁蒺藜,怎么会有铁蒺藜?”谢幼庭瞪向小厮,压低怒气询问:“怎么回事?”
小厮也很委屈:“爷你那会儿都晕过去了,我急着救您呢,我就……也没发现那个铁蒺藜。”
“我等会找你算账。”
谢幼庭轻咳一声,看了看蓝天白云,心情舒畅些,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什么铁蒺藜,有证据吗?”
“你不要为了推脱责任就乱讲诶,人和马都要赔,尤其是人,我金贵着呢!”
“证据便是马蹄上的伤口,郎君自可拿一个铁蒺藜比对,追月的伤口窄而深,正是被铁蒺藜扎伤。”
阿容耐心解释道,但谢幼庭压根不想搭理她。
于是她扬起脸,嘴角一歪,不屑嘲讽:“呵,原来谢氏的郎君也是欺软怕硬之辈。”
“明摆着遭了人算计,却不敢找罪魁祸首的赔偿,反倒威逼苦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长鞭破风,重重劈打在阿容前方,谢幼庭腾得起身,怒道:“你再说一遍?”
“追月摔倒,是有人故意扔了铁蒺藜,谢郎君不敢找背后阴险小人算账也就罢了,就连府中有人偷走了证据,您还是蒙在鼓里一概不知,难怪湘州有句戏言。”
“蜀州匪,湘州犬,蜀州的匪寇能打狗,湘州的贵犬只会汪汪叫。”
“找死!”
谢幼庭挥手,细长的马鞭直直朝着阿容白皙的脸庞抽去。
众人惊呼,只觉那弱不禁风姑娘将遭毁容之苦,一时惋惜。
谁知那姑娘居然不躲不避,用手拽住了鞭子尾端。
啪——细皮绽开,阿容手掌心被抽出血痕,但她双眼依旧清明地看向谢幼庭,似在嘲笑他的恼羞成怒。
谢幼庭怒火更甚,奋力一抽,阿容仅仅是一个踉跄,并未被他拽倒在地。
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情笑。
“怎么,君阳谢氏也只有这点本事吗?”
她握紧鞭尾,趁着谢幼庭震惊松懈时,也狠狠一拽。
长鞭脱手,稳稳当当落在了她的脚下。
谢幼庭气得要挥拳,牵动了骨折的左胳膊,又痛得嘴角抽抽。
三娘说得没错,这人真是酒囊饭袋。
她这么柔弱的小女子,都比他力气大。
小厮后怕不已,要知道谢幼庭摔晕过去时,他脑袋就差点搬家,如今一看形势不好,便死命抱着谢幼庭的腰,哭嚎着劝谏:
“爷,爷!此女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我们单枪匹马不是对手,回去找府卫群殴她!”
蹲门口显摆气势的家丁们:对,我们不配群殴。
谢幼庭单着手,一时挣不脱,愤愤道:“你松手!死凳子!你今天不松手,我先剥了你的皮!”
见门口情况焦灼,自有人回谢氏府上通风报信。
姑臧管事的谢山河听到动静,只能带着一帮家丁浩浩汤汤出来镇场子。
然后他就谢了。
几十个拿着棍棒的家丁好不容易在门口排成一列,前头看热闹的百姓就自动退开,露出一辆马车,以及马车旁白黑衣红带的部曲。
他们不仅拿的是长刀阔剑,而且每人都见过血,真枪实战地砍过湘州的匪寇。
前面领头几人的煞气就唬住几十人的家丁,谢山河觉得这架没法打,还是和气生财得好。
“哎呀贤侄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他一招手,所有家丁哆哆嗦嗦收起棍棒,抬眼望天,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王仪从马车上下来,对谢山河行晚辈礼:“谢伯伯,仪听闻家中马场卖出劣马,致使幼庭表弟受伤,匆匆赶来赔罪,还望见谅。”
谢山河望了一眼马车背后一百多的部曲,勉强笑道:“好说好说,你看我侄儿的确是惨啊。”
一见到王仪,谢幼庭嚣张劲就没了。
他扭完脖子扭半身,就是不想让王仪看见他。
被王仪从土匪窝里带出来的耻辱回忆还历历在目,他要不是为了躲王仪,他怎么会来到岐州。
啊,救命,为什么王仪这个贱人也会来岐州。
谢山河见自家小侄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儿,走上去就是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幼庭,快把你的胳膊给你仪表哥瞅瞅!”
“我不想让他瞅!”
谢幼庭大声反抗,无意对上王仪那双平静的眼,自觉王仪在嘲笑他,顿时又怒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王仪,你看看你家马做的好事,爷的胳膊都折了,你得赔,千金万两得赔!”
阿容就见缝插针道:“回大公子,追月是张管事以一两价格贱卖给谢郎君,且追月摔倒,是有人往地上撒了铁蒺藜。”
一句话,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全说了。
王仪为难看着谢山河:“谢伯伯这……”
“贤侄,幼庭是我大嫂老来子,我老娘疼得跟命根子似的,昨天,他这么一撅过去,要的是谁的命?”
谢山河老泪纵横道:“要的是我的命,我老娘会打死我,我大哥会冷落我,连我那温柔可亲的大嫂,也会就此郁郁寡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