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草原人深邃粗狂的长相,阿容不太好形容,只觉得他天生适合中原,适合活得像诗文里写的一样,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有中原的长相,亦有草原烈日的野性,两者相结合,让人耳目一新。
那男子也认出了阿容是方才服侍过陈夫人的婢女,但并未收回打量的目光。
明明是寻常的打量,却给了阿容虎狼巡视的压迫,让她不敢过多直视。
尽管心跳异于寻常,但阿容还是从容收回视线,跟着云慧一样目不斜视向前。
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阿容没忍住,又偷瞧他。
他还是没有移走目光,不过从眼中的情绪从探寻变成了直勾勾的渴求。
谁能拒绝一个小狼勾的求助呢?
阿容觉得,陈夫人这次品味相当不错。
于是顿下步子,转身问道:“你们找寻三爷?”
“你知道?”小狼勾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随我来。”
阿容不敢再多瞧他,本来就有点色令智昏,再瞧会出大问题。
她将手中匣子递给云慧,拜托她捎回住处。
云慧接过匣子,却有些犹豫:“阿容,李六在外边等着。”
李六就是那个被阿容观察八年的顶级备胎了。
阿容迟疑了一瞬,小狼勾赶紧道:“我们要不了多久,要不,您给我们指个路,我们自己去。”
阿容哪里受得住,只能按捺内心愧疚,对云慧道:“我只是引条路,三爷就在府上,很快的。”
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托人帮我带句话,让他先回去。”
好在愧疚不多,话是说得越来越顺口。
云慧不多劝了,独自提着匣子先行一步。
阿容撑开油纸伞,看向身后一个比一个高大的草原汉子。
小的高,老的壮,披着毛裘,这孤零零的油纸伞一个都塞不下,更何况三个。
那少年郎领会她的为难,麻利脱下披风交给随从,弯腰钻入她伞下。
“劳烦姑娘了。”
阿容比他矮一个头,伞撑得不高,少年低头弯腰,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蛮笨拙的,她忽而想笑。
但常年面瘫假笑之道让她敛住了笑意,只略微抿唇。
少年也不是自来熟,反而是个慢热,尤其是在女子面前,他更有些局促。
于是走了大半会儿,两个人都没怎说话。
直到遇见一个水洼,阿容绕不开,正想踩水而过,少年制止。
“你是布鞋,别踩。”少年趁着说话的功夫抬头看阿容,入目就是一片白玉。
阿容长相略寡淡,容易过眼就忘,但皮肤好,白皙又细腻还通透,少年有瞬间愣神。
很快,他低头道:“你从那边绕,我淋点雨没事。”
阿容不推托,转而从旁边狭窄的草石丛踩过。
少年则淋着雨从水洼面前一跃而过,稳当落地后,复又钻入她伞下。
他抬头,眉眼零散挂着雨水,却很活泼,咧嘴一笑,露出虎牙。
心跳又猛如擂鼓,震得阿容脑子不太清醒,只顾看人了。
少年也没察觉她异常,经过刚才一茬,倒是能打开话匣子。
他问道:“三爷在府中没有名吗?他上次去我们禺知挑马,听我阿耶说,他身手很厉害。”
“三爷这两年才来,深居简出,所以府中有很多人不知晓她。”阿容继续看路道。
寻三爷并不是王家人,而是王家的客卿。
王氏本家在湘州,是当地豪强,禹国大姓,繁盛千年的世家。
而寻三爷正是本家派来的人,她来此并非是插手这边生意,而是为了寻三样东西。
禺知的马,昆弥的刀,还有一样,阿容不知晓。
但她隐约有预感,那最后一样,才是三爷来岐州的本意。
“幸亏遇到了姑娘。”少年庆幸,笑得毫无防备,忽而又皱眉:“你们夫人不喜我,你给我带路,她不会怪罪你吧。”
“我瞧夫人挺喜欢郎君。”阿容难得打趣人。
“不是,那喜欢,那不叫喜欢。”少年眼珠子飞速旋转,艰难道:“用你们中原话来讲,那叫见色起意。”
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扭头看着前方。
阿容宽慰道:“夫人大度,不会因这点小事怪罪于我,不过若是真怪罪了……”
少年保证:“要真的怪罪,我亲自上门道歉,我再送你一匹马,我们禺知的好马。”
阿容道:“我倒希望怪罪了。”
禺知的好马她攒一辈子的钱也未必攒到。
少年随即补救:“当然还是不怪罪好,她不怪罪我也给你送,我亲自挑,你会喜欢的。”
阿容弯眼一笑,不再打趣。
“我叫安归,是禺知首领的养子。”他从脖子上掏出一条狼牙项链,递上去:“到时候,你就拿着这个来禺知找我。”
阿容手已被冻得通红,接过带有体温的狼牙项链,便攥在了手里。
“姑娘叫什么?”安归直白问。
阿容有一瞬间想告知她前世的名字,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高鉴容,鉴古鉴今不鉴容,刁得很。
“阿容,她们都这样叫。”
絮叨间,他们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阿容抬头,感慨路途短暂。
“到了,我不送了。”阿容转身,与他对视。
直到离别,她又完完整整再看他。
她眸色很浅,像琥珀又像清茶,水光透亮,气质亦沉稳如古泉,温婉如皓月。
安归觉得,她真不像是岐州长大的姑娘,只有那中原最温柔多情的江南水乡才能养出这样的月亮。
“多谢姑娘。”安归拱手谢礼,转身推开院门。
阿容默了片刻,撑伞转身。
她本来是想直接回住处,走到半途,还是改道去了角门。
大雨滂沱而下,天边雷霆怒吼,偶尔伴有闪电,将脚下昏沉的路照得死白。
阿容按下心中旖旎,又陷入新的困扰。
其实不算是新困扰,阿容以前只忧心长契,便以为她烦的只是府中贪财好利之人。
但其实,李六这个闷声不响陪了她八年的备胎,早落成了沉疴旧疾,只是她如今才想拔除。
她原以为单了上辈子,这辈子也不会在意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
事实证明,她也会春心萌动,只是慢了上下两辈子的时间,差点赶上更年期。
她也以为,她是个宽厚知足的老实人,一直对李六的情意犹犹豫豫是因为自己有点恐婚。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错了。
她只是单纯看不上他,说重点是嫌弃。
这辈子,她活得比上辈子压抑,也演得比上辈子用心。
以致于到最后都差点忘了自己本性。
睚眦必报,不择手段,偏执自我,伪善自私,大概这世间所有的小人行径都能跟她沾亲带故。
她执伞,推开角门。
果然,李六还在门口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