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宇这话听着有道理,正常世家子弟,都会选择等一等,三年后再参加武举,毕竟从士兵阶层做起,即自降身份,又困难重重。 但是她等不到,眼下害爹的人尚未揪出,越王登基就在两年后,天色大变就在眼前,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就目前来说,唯有她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身边有这么多人看着,即便告诉爹,他的意见怕也是等三年后的武举,她须得有个合适的说辞,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做掩护。 云依斐想了想,展颜一笑,对段承宇道:“世子所言甚是。只是,我这个人不喜欢落后别人。就拿令仪兄来说,等他参加完会试、殿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三年后,他兴许已经建功立业,我却还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这……我不能接受。” 唐义璋闻言了然:“哦……我明白你的打算了,倘若你现在以士兵身份进入军营,三年后再参加武举,到时候加上这三年来的资历,一下就可以比其他人走得远。” 云依斐抿唇一笑:“正是此意。” 段承宇目光流连在云依斐唇角的笑意上,将她的回答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也没找出半点蛛丝马迹。 看来,他还得想别的法子。 边走边说,三人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正在这时,云依斐的耳畔,隐约传来一阵秦腔的曲调。 她四处看看,用胳膊肘戳戳唐义璋,问道:“令仪兄,这是哪儿在唱戏?” 唐义璋道:“崇明楼吧。你想去瞧瞧?” 云依斐这才记起来,崇明楼是长安有名的酒楼,是比较在乎名声的达官显贵常来聚会的地方,不在乎名声的,自然是去馥香楼了。 云依斐点点头:“嗯。反正也是瞎逛,不如去听听在唱什么戏。” 说着,云依斐和唐义璋便加快脚步朝崇明楼走去,段承宇看看走出去十步远,也不见回头招呼自己的两个人,抿抿唇,只得自己跟了上去。 尚未走进崇明楼,那秦腔的唱调便清晰了起来,正是那出《三请樊梨花》。 这出戏,说的是大唐名将薛丁山,不喜武将夫人樊梨花,三次与其分开,却又三次去请的故事。 三人踏进崇明楼的大门,便见正中的戏台子上,武旦望眼欲穿的姿态,凄婉的嗓音,徐徐唱到:“老祖看我功劳大,亲口封我为威宁侯。奴,樊梨花,独坐寒江关,思念薛丁山……” 一楼已经坐满了人,云依斐看着台上的戏,勾唇苦笑一下,当初她每每听这出戏,都会给自己即将放弃的心一些信心。 薛丁山三请樊梨花,她总以为,她至少能盼到段承宇来“请”她一回,可事实证明,故事永远是故事,她一次也没盼到。 正在这时,小二过来招呼道:“三位客官,一楼人满了,不如上二楼雅座?” 雅座自是价钱高些,唐义璋道:“走吧,上楼,今日……” 谁知,唐义璋“我请”两字尚未说出口,却被段承宇严肃打断:“我请!”这语气,就好似在姑娘面前争头彩一样。 唐义璋看向段承宇,在他面上逡巡片刻,无奈失笑。那笑容,似乎在嘲笑段承宇幼稚的行为。 唐义璋无奈道:“世子,你有什么好争的?你出再多钱,疏清也不会看上你,你当他姑娘啊。” 唐义璋接着道:“行吧行吧,你请。” 云依斐道:“还是我请两位吧。权当今日陪我出来的谢礼。” 说罢,云依斐转身上了楼,段承宇和唐义璋随后跟上。 云依斐楼梯没走两步,正见楼梯口,走来一名头戴帷帽的贵女,似是要下楼的模样。 楼梯窄,云依斐只好侧身礼让,那名贵女见楼梯上有人,无法两人同行,便松开婢女的手,自己先行下楼。 谁知走到一半,那曳地长裙过长,被她跟在身后的婢女不甚踩住,贵女被裙摆一拽,脚下不稳,一声惊呼向下摔去。 云依斐见人摔下来,未作多想,本能地伸手,一把将那名贵女接在怀里。 贵女倒在她怀里的瞬间,遮在头上的帷帽跟着从她头上掉了下去,钟情那种惊慌失措的脸,万般突兀的呈现在云依斐面前。 云依斐骤然看清自己抱得人是钟情,想起当年她爹那些手段,当即头皮一麻,心下一惊,想都没想就松了手。 刚得的依仗没了,钟情神色更慌,唐义璋见人朝他倒来,亦本能的伸手接住。 当他看清是钟情的刹那,眸色比云依斐还吃惊,爹叮嘱了几百遍,和钟丞相、越王相关的人碰不得,会惹上大是非,也就世子不怕死。 唐义璋想起父亲的叮嘱,亦如云依斐一般飞快地松了手。 不偏不倚,钟情最后还是朝段承宇怀里跌去,段承宇早在她帷帽落下的时候,便认出了她,身子一侧,没有接,只顺手拽着她的衣袖拉了一把。 所幸段承宇尚未走上楼梯,钟情被“递”了这么几回,又被段承宇拉住衣袖,虽然不太稳当,但还是站在了地面上。 钟情惊魂未定,但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段承宇,极快的平复了下心绪,看了看段承宇,对他们三人说道:“多谢三位相救。” 钟情婢女忙拿了帷帽跑下来,给钟情戴上,带着哭腔询问查看钟情伤着没有。 段承宇方才自是看到了云依斐微露惊慌的神情,就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为何看到钟情后会松手?是不是因为,她确实有前世的记忆? 段承宇顾不上含情脉脉准备给他道谢的钟情,急着向云依斐问道:“你为何松手?” 云依斐看了一眼段承宇着急的神情,将目光移去别处,委实多一眼也不想看。怎么着,差点摔着你的心上人心疼了吗? 云依斐看着前方,慢悠悠地回道:“出手是本能,但意识到小姐是女子后松手也是本能。男女授受不清,太庭广众之下,委实不敢坏小姐清白。” 贵女们视清白如命,怕是宁可死也不愿被人议论是非,风气如此,云依斐这般回话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唐义璋自然知道段承宇和钟情的关系,毕竟关系不错,有时闲聊段承宇会跟他讲,他见段承宇问得这么严肃,便以为是差点儿摔着钟小姐世子问罪了。 先问疏清,第二个肯定是自己,唐义璋直接跳过段承宇的质问,回道:“好友妻不可欺,想来世子会接住。我和疏清一样,万不敢坏钟小姐清白。” 云依斐听唐义璋说了出来,忙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扭头对段承宇道:“难怪世子生气,委实抱歉,是我眼拙。那世子您和钟小姐慢慢聊,我改日在跟你赔罪,不打扰了!” 说着,云依斐一把撕住唐义璋肩头的衣服,拽着他上了楼,消失在段承宇视野里。 段承宇心头更是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抬脚便要去追,谁知却被钟情叫住:“世子……” 段承宇没功夫理她,便道:“改日再说。”段承宇蹬蹬跑上几阶楼梯,钟情急道:“世子留步!书信石沉大海,度日如年,还请世子给个明白话。” 段承宇停住了脚步,他眉心深锁,若是他没记错,十年前的现在,他与钟情正是鸿雁传书,患得患失之时。 迟早要与钟情说明白,无论云依斐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他都不想叫她以为他心里有旁人。 想着,段承宇转过身走下楼梯,来到钟情面前,准备与她好生说明白。 云依斐和唐义璋跑到二楼围栏处,俩人趴在围栏上,朝楼梯口的段承宇和钟情看去。 云依斐戳戳唐义璋搭在围栏上的胳膊肘,佯装不知地问道:“令仪兄,那是世子的心上人吧?” 唐义璋点点头,说道:“是,只是两家长辈委实仇恨大。他们想在一起怕是难得很。” 云依斐似了然一般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世子和钟小姐见一面也很不容易,想来是没什么心情陪咱俩逛了。” 唐义璋侧头看看两人,附和道:“我觉得也是……” 云依斐挑眉一笑,对唐义璋道:“要不然咱俩从后门溜吧,世子跟我不大对脾气,呆一起也不痛快。” 唐义璋一笑,说道:“你刚来长安不了解,世子乍一看挺清高,挺惹人厌,但他实际是个重情义的人。要么不屑一顾,可若他认准一个事情,就会一头扎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到这儿,唐义璋从段承宇和钟情身上拉回目光,看向云依斐:“将军和王爷交情深,你日后少不了和世子打交道。这话听起来可能不大好听,饶是你不喜欢他,有些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做,慢慢相处吧。” 云依斐明白唐义璋的好意,抿唇笑笑:“多谢。” 她怎么能不了解段承宇,认准一个事情便一头扎进去,确实如此,当初他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便每时每刻,都在为此而努力。 她若想护住周朝完整,钟丞相是她迟早要拔掉的人,为了钟情,总有一天段承宇会恨她。 既然已经知道结局,所有的表面维护都显得多余,她委实不想再分心思给不必要的人。 云依斐一笑,拍了一下唐义璋的肩头:“我明天再去了解他,今儿先算了吧。” 说罢,云依斐跟小二问了后门所在,趁段承宇跟钟情说话的功夫,一把扣住唐义璋小臂,拉着他就朝后门跑去。 唐义璋一愣,跟着云依斐,穿过过道上来往的人群,他无奈失笑,只好跟着她,钻出了崇明楼后门。 两人在后门外站定,不必再看着段承宇和钟情,云依斐莫明感到松快,不由展臂,深吸了一口气。 唐义璋看看身后的崇明楼,问道:“把世子一个人丢下,这样好吗?” “世子眼里全是他的心上人,会在意我们?”说完这话,云依斐正好瞥见不远处的街头,有人在演杂耍,她心头一喜,拍拍唐义璋:“走走走,咱们去那边儿。” 说着,云依斐朝那边跑去。 “等我下!”唐义璋喊了一声,小跑朝云依斐追去。 段承宇和钟情尚在崇明楼。 钟情不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世子心意相通,可为什么好端端的,便再也得不到他的消息?那种患得患失的折磨,当真叫她度日如年。 她目光紧紧锁在段承宇面上,满眼都是期待,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