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萝拨动手指,一件一件地说:“姑娘明明就是个热心肠,在人前,为何偏要装得不近人情?在宫中是这样……方才在那位葛大人面前,姑娘也是如此。”
世人多爱拜高踩低,松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霍祈对她尚且能这么好,对待位高权重又热情有礼的葛知府,却如此冷淡。
霍祈盯着茶杯里的茶梗打旋儿,轻嗤:“在那位葛知府面前,若我态度不强硬些,恐怕他更不会将我当回事。”
松萝掏了掏耳朵:“姑娘此话何意?”
霍祈想起那张假惺惺的面孔,暗芒转瞬即逝。
“葛天明作为江阳知府,必定对我和袁韶的身份和目的清清楚楚。可他却装作不认识我。在袁韶关道明我身份后,随即称我为‘霍姑娘’,调笑我父亲爱女之心。到了最后,正事半点不谈,却邀我过府赏花。”
松萝灵光一现,一拍脑袋:“奴婢明白了。这是耍阴招呢?姑娘和世子此次名义上都是礼官,可说起迎公主回宫的事,葛大人却只与那位世子爷商榷,未曾问过姑娘半分。”
霍祈沉默地笑了笑。
比起前朝,大齐更注重女子的才学。
民间广立女塾,就连普通百姓家的女童都可入私塾上学。而先帝当年亦是在内宫设立女官,对有才学者授予官职,以此来平衡宦官势力。可即使如此,比起前朝那些大人,女官还是不可避免地矮上一头。
规矩变了,人心却没变。
她,资历浅,官位低,又是女儿身。葛天明狗眼看人低,话里话外,皆是将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般摆弄轻视,又哪里真当她是个正儿八经办差的人?
身后语笑喧阗,她侧头望去。
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已讲到了高昂之处,他讲的是一个江阳鳏夫离奇惨死家中的故事。
底下的看客拊掌大笑,直呼过瘾。
店小二端着托盘凑了过来。见霍祈听得入神,他翘起嘴角:“姑娘,咱们这儿的说书先生,不错吧!”
霍祈回神,附和道:“的确不错。方才你说,他也是江阳人?”
“是啊。他可有点来头。”店小二瞟了眼台上的人,手忙着上菜,“江阳也不大呀,姑娘没听说过?”
霍祈倒了热茶,低头洗涮竹箸:“我在家中不常外出。”
这就是不曾听说过的意思了。
店小二也不奇怪,顺口解释:“那位先生名曰冯青,是个秀才,听说能作一手好文章,学问大着呢。读过书摞在一起,比小的个头都高。”
能听出来,对冯青挺尊重的。
松萝不信:“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他怎么会只安心当个说书先生?”
店小二摇了摇头,叹道:“这先生运道不好,加上去年,秋闱落榜四次。年纪大了,心气也跟着散了,便被我们掌柜的请来说书。咱们掌柜的看他是个读书人,待他也客气。”
霍祈眉头一皱:“秋闱落榜?”
“是啊。”店小二不明所以。
霍祈眼神沉得如一汪深潭。
这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冯青和王守礼乃江阳乡试同年生员,即使不是同乡熟人,也说不准能从他身上打探到什么消息。
想到这儿,霍祈搁下碗碟:“你们这儿可能点自己想听的曲目?”
店小二睖睁一会儿,道:“可以。只是点一曲,得要五十文。”
“那便帮我点一曲。”
霍祈叩了叩桌子。
“我要听的,是寒门学子苦读数十年,却被纨绔子弟顶替功名,最后只能人如刍狗,命如蝼蚁的话本。”
店小二脸色一变:“姑娘这是何意?”
“我自有用意。”霍祈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这锭银子,单独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