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春轩失火后的第三日夜里,京师罕见地下了一场夏雨。有人不禁感叹,这雨若是早下几夜,贞嫔就不至于只剩下一缕芳魂了。当真是时也,命也。
一向冷清的尚音苑,这夜有人悄然来访。
乐暄正在谱新曲,试了几遍,仍有几处不满意的地方。忽闻敲门声,下意识就蹙起了眉头。
是沈聿先?
她起身离座,拨开门闩,湿润温热的雨汽一涌而入,熟悉的金线袍边却并未出现,入眼的却是一位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女子。
雨夜朦胧,那女子身量纤长,手上提着把描了翠竹的油纸伞。脸庞与夜色交融在一起,辨不清样貌。
对方见她开门,很快就取下斗篷,迎着她疑惑的眼神,莞尔一笑:“乐司乐,深夜造访,还请莫要怪罪。”
乐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是你?”
霍祈笑了笑,眼神往她身后一瞄:“不请我进去坐坐?”
乐暄的眼睛飞快朝门两侧瞟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这才侧身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霍祈在杌子上坐下,顺势打量了一圈屋子。
屋子狭窄逼仄,又未用屏风做隔断,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一张梨木床,一方琴桌,偏外头摆了张待客用的圆桌,两只月牙杌子。除了琴桌上的那方琴,墙上还挂了三张,用丝质琴囊包裹着,看得出极为爱重。
奇怪的是,有一张琴却只是垫了块白布,随意斜倚在墙角,瞧起来颇为可怜。
霍祈目光从那张琴上掠过:“那张琴可是出自叶乔大师之手?”
乐暄摆了两个白瓷茶盅,正提壶倒茶,闻言却是头也不抬:“你倒识货。”
霍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张琴千金难得,世间琴师都梦寐以求。可你却随便扔在地上,看样子好似并不喜欢。”
乐暄倒茶的手一顿:“你这是嫌我暴殄天物?”
霍祈很自然地接话:“再名贵的东西,自然都比不过自己真心喜欢的,说不上什么暴殄天物。”
乐暄被她逗笑了,将茶盅推到对面:“你这话说得倒很中听。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将就用一下吧。”
茶水浑浊浅淡,半寸长的茶梗打着旋儿飘着,霍祈倒也不矫情,接过便一饮而尽。她不说话,反倒是悠哉悠哉,反客为主地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水,看得乐暄不禁怀疑,这人莫不是来蹭茶喝的?这茶可劣得很。
直等霍祈又足足饮了三杯,乐暄这才终于沉不住气道:“你今夜来,所为何事?”
霍祈盯着桌上的茶杯:“贞嫔娘娘死了。”
乐暄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她听那些宫女说,此事和长乐宫脱不了干系。淑妃……难道就真的已经无法无天到可以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了吗,哪怕对方和她同为宫嫔,身后还有母族撑腰?
正想得出神,就听得霍祈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自己对贞嫔娘娘有所亏欠,如今她不在了,你这份亏欠也就再没有能偿还的机会了。”
乐暄不言,显然是被说中了。
事实上,在霍祈面前,她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但奇怪的是,这和在沈聿先面前的毫无隐私不同,她并不反感霍祈对她的试探,反而觉得这无聊的世界上,起码还有人能懂她。
霍祈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好像那茶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见她默认了自己的说法,话锋一转:“但还有一件事可以替娘娘完成。我想了想,除了你,找不到更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