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虽然一直记着要笑要笑,但面对这个明显带着难以解读其中意味的笑,何苗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她紧张,心怦怦乱跳,眼睛下意识地瞟到了主面试官那边,心里下咒一般默念:问问题,问我问题,快问我问题呀。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冷不丁的,何苗回过神来,话是最中间的男人说的,说话间,他已经收起了那阵笑,嘴巴抿着,但仿佛还是挂着某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 何苗深吸一口气,回答,“各位面试官好,我叫何苗,杭州本地人,毕业于浙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在校期间担任过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一职,但丰富的课余生活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习,入学至毕业,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 夸自己,狠夸自己,逮着一个点就不要脸地夸自己。尤其是在学校里的各种经历,很多都无法考证。就比如可以说自己参加过校级优秀社团,组织过许多社团活动,尽管你可能只是个小小的社员,还经常脱离社团活动。 何苗听话地照着钟意的嘱咐介绍自己,但还是觉得有点脸红。平时别说这么自己夸自己,就算是听别人这么夸自己,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偏偏这么夸自己的人还不少,因为何苗在校期间确实优秀,什么学生会啦,成绩优秀啦,都是真的,只是她性格不张扬,为人一直比较低调,所以比不上学校里某些很懂得宣传自己的风云人物。当然她也算不得什么学霸级的人物,不过是上课认真点,考试诚信点,参与各类活动积极点,从来不要老师操心,属于默默在背后付出很多的类型。 “你的成绩单就附在简历里,我们都看到了,确实一直很优秀。” 何苗看了一眼最中间的男人,不知怎么,想到自己的各科成绩都明明白白地列在那里供人观赏,脸又红了一点。 “杭州本地人?”男人又问。 “嗯。”何苗点点头。 “家住在哪里?” 何苗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这个和面试好像没什么关系的问题——“某某小区。” “父母都是干什么的?” “都是教师。高中语文和高中数学。” “高中是哪里读的?” “某某高中。” 男人没有再问下去,他又把视线投在何苗简历上,这么一看,又过去半天。然后,他忽然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何苗又是一愣,就这样?她看了看那几个面试官,好像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瞬间,何苗就觉得心凉了大半截。就算她没有任何面试经验,但此情此景,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这些人对她满意的样子。 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不太想要她,但又不能直接赶她走,于是随意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再把她打发掉。 何苗心里打鼓,慢腾腾地站起来,其中一个面试官看她好像不太想走的样子,催促她:“进门就是出口,你回去等通知吧。” 另一边,钟意早订了个餐厅,准备了一桌大菜,就等何苗凯旋。钟意是二本大学,无论哪方面都比何苗逊色,她况且找到一份满意工作,更别提何苗了。 在餐厅里左等右等不见何苗,钟意算了下时间,飞了个电话过去。 “我的苗,战况如何啦?” 手机里传来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声音,“不太好。” 钟意一蹙眉,“怎么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录用我。” 钟意顿了顿,和旁边余润朗交换了个眼色,说,“面试已经结束了吧,那你别在那儿逗留了,赶紧先过来,过来再和我慢慢说。” 钟意心急,挂了电话干脆到餐厅门口去等。好半天,看见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何苗聋拉着个脸,有一步没一步地走过来。钟意三两步迎上去,先给何苗一个熊抱,才摸摸她的头发,说,“哎哟,我可怜的苗,怎么这个表情啊。” 何苗撅了噘嘴,实在委屈,“小意,我完了。” “怎么就完了?难道他们还当场告诉你你没被录用啊。” “他们没当场告诉我,但和当场告诉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何苗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说,“真的,他们根本没问我什么和专业相关的问题,就跟查户口似的随便问了两三个,从问问题到结束,才几分钟。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想要了解我的欲望——这是你说的。” 钟意噎了一下,确实是她说的没错。她想了想,还是安慰说,“其实也说不好,没问你专业性问题,可能也没问别人专业性问题啊。那这样大家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在那儿守了一会儿,问了一个和我一起来面试的,她说她回答的都是职业相关问题,而且在里面待了好久,几乎每个面试官都问她问题了。”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她回答问题多,可能是之前的问题没回答好,面试官想再给她个机会,让她再回答看看别的问题呢。” “可是她和我说,看面试官表情,应该是对她很满意的。” “你又怎么知道?可能是她骗你的。” 何苗没说话了,钟意看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大大咧咧把她一搂,豪气地说,“无所谓无所谓!不就是个小破公司么?什么员工数十,我看就二十个人吧!这规模太小了,讲真,不太适合你啊苗苗,像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秀毕业生,应该去世界五百强。” 她们走进餐厅,钟意正掰着手指给何苗数,“什么微软啦,阿里巴巴啦,你应该把眼光放在这种企业上,尤其是阿里巴巴,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赶紧去抱马云爸爸的大腿。搞不好你就一举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了呢?以后我管你叫何苗妈妈。” 何苗知道钟意是在安慰她,她也不好意思让钟意这么一路走一路吹牛,几桌在吃饭的都看过来了,于是扯扯钟意袖子,说,“知道了啦小意,我没事的,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嘛。” 能这么想,那就行了。 钟意嘴上刹了车,按着何苗肩膀坐下,自己也回到余润朗旁边坐下,几道大菜都是何苗的口味,不过何苗没什么食欲,倒是钟意和余润朗胃口好得很。这两人在一起没别的事,就是给何苗喂狗粮。 互相夹菜喂饭这种事,经常发生。 余润朗又夹了个红烧狮子头过来,钟意张嘴想咬,余光看到何苗低着头,扒拉着碗里几根可怜巴巴的小青菜,就给余润朗使了个眼色。余润朗把红烧狮子头送到自己嘴里,夹了块鱼肉,送到何苗碗里,说,“别光吃素的,来点荤的,看你瘦的。” “谢谢。”何苗淡淡笑了一下,继续用筷子戳碗里鱼肉。 钟意和余润朗交换了眼神,都放下了筷子。何苗看他们这样,心里过意不去,忙说:“你们吃呀,不用管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我就是天热,吃不大下,我先喝口凉的。” 说着,拿起手旁的冰柠檬水喝了一口。 余润朗说:“苗苗,我和钟意还是有良心的,就你这样,我们哪好意思再虐狗啊。”他顿了顿,才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 “此言有理!余爱卿继续!” 余润朗笑着瞥了钟意一眼,“我好几个同事,都是单身汉,整天嚷着要我给他们介绍妹子,其中一个,我看着挺适合苗苗的。” 余润朗是在银行上班的,工龄七八年了,想给何苗介绍的这个,比余润朗还大一点。人长得高,家里也有好些积蓄,也是杭州本地人。帅倒是不帅,单眼皮,小眼睛,但其实看起来还是蛮顺眼的。条件算不错了,但就是为人沉闷了点儿,钢铁直男,不会撩妹。所以一直单到现在。 另几个会耍嘴皮子的男同事要余润朗当红娘牵线,这人就在一边默默地,也不搭腔。余润朗倒是最想给他介绍,毕竟综合起来,他最靠谱。 之前给介绍过几个,人对妹子挺好的,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但结果都不了了之。问妹子原因,回答都是同一个:实在是——太闷了。 何苗谈不上闷,但也是差不多类型的。用时下女人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说,就是“最适合结婚的老实人”。这么一想,余润朗越发觉得两人相配,说:“怎么样?就你一句话,苗苗,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帮你说去。” “是啊是啊,我看也挺好的。”钟意说,“这样你周末啊晚上啊也有人陪,省的每次我和余润朗在外面玩,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我有负罪感。” 何苗想拒绝,但看面前两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她,她低下头,想着多交往几个新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就同意了。 这事儿很快安排上了。余润朗给两人互相推送了名片,微信里加了好友。然后,余润朗又忙着敲定两人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把两人领到地方,稍微寒暄了一下,余红娘功成身退了。 对方是开车过来的,何苗看着他把一辆黑色宝马停在咖啡店门口的停车场里。可能是有点紧张,吹着空调居然还出了一脑门的汗。何苗倒是完全不紧张,友好地伸出手去,简单介绍自己:“你好,我是何苗。” “你好你好,我是余润朗同事,我叫吴堂。” 手心也汗湿了。像是也清楚自己手里出汗,两个人的手象征性地一握,吴堂就很主动地松开了。这一点,让何苗感觉挺好。看起来,吴堂本人和余润朗所说基本无二,知道给女性基本的尊重。 点咖啡的时候也是一样,吴堂都会先询问何苗意见,然后再点单。 不过,人确实是挺闷的,也不太会找话题。头回见面,还是尴尬居多。喝杯咖啡的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 “那你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呢?” 这大概是相亲过程中,最没有创意的话题之一了。 何苗说:“其实,我现在是和余润朗的女朋友合租,目前都在忙着找工作。” “哦,余润朗和我说过,你刚毕业。” “嗯。” “那,有没有去参加什么面试呢?” “有啊,但是,我被刷下来了。” “哦,没关系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嗯。” 又安静下来。 吴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没注意温度,烫口。他忙又把杯子放下来,没放好,杯子倒了,洒了一桌子咖啡。 “烫到了?你小心点呀。” “没事没事。”吴堂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桌上咖啡,纸巾又小又薄,还没擦干净,咖啡就顺着桌子淌下来,要淌到吴堂裤子上,于是他猛地往后一躲,慌里慌张的,又撞上后背的墙。 肉眼可见的窘。 吴堂耳根子都红了。 “还是叫服务生拿抹布过来吧。”何苗招呼了一个服务生过来,几下就把咖啡擦干净了。 风波平息,吴堂手上还捏着几张被咖啡浸湿了的纸巾,他看了看桌面,又看了看自己,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相处。” 何苗点点头,说:“没关系的。” 吴堂看见何苗很淡地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能觉得有点无趣,就拿起手机看了一下。 吴堂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怂,一边又时刻注意着何苗表情。忽然看见何苗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手机里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和之前的笑都不一样。吴堂这回看出来了,这个笑是高兴的。 “我没被刷下来。”何苗笑得眼睛都亮晶晶的,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吴堂,说,“看,通知下来了,我面试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