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天气晴。
也许不是特别晴,天空飘着厚重的白云,遮挡了太阳,显得有几分阴凉。
今天天还没亮,陆家人就尽数忙活起来。
大人们忙着烧香拜神的相关事宜,小孩子忙着玩闹,不上不下的,哪里缺人手就被安排去哪里。
陆悠分配到的任务是看小孩,陪他一起的还有堂嫂陈钰宁。
两人分别坐着一张带靠背的小木椅,面前有一片一米二高的防护栏,防护栏内铺设软垫,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在各自顽耍。
大的是陆静姝,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全身心投入到积木玩具中。
小的叫陆延薪,寓意延续陆家血脉的新生一代,是陈钰宁和陆淳的儿子,陆悠的大侄子。
如今一岁出头,米其林轮胎同款的莲藕手臂,莲藕腿,一整个圆滚滚的,目前不大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走路也是踉踉跄跄。
他没有和陆静姝玩一块,而是笨拙的捣鼓着一款名为智力盒的益智玩具,大概就是将颜色形状各异的木块与盒子上的孔洞一一匹配,然后塞进去。
玩具买回家的第一时间,陆静姝就迫不及待的抢去玩,结果半小时不到,她便没了兴致。
毕竟陆静姝已经三岁了,对她而言,普通的形状和颜色配对着实没挑战性。
围栏旁边,还趴了一只大黑猪。
它耷拉着耳朵,眼神无光,嘴角下垂,看起来委屈到了极点,像是被人教训过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先前灵虚子扒在护栏上,尾巴摇得飞快,作势要跳进去与两位小孩玩耍。
陈钰宁毫不客气的赏了灵虚子两大逼兜,并下了死命令,它要是敢跳进去,今晚年夜饭就多加一道盐焗脆皮狗。
陈钰宁倒不是怕灵虚子主动咬人。灵虚子是她一手调教养大的,灵虚子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陈钰宁怕的是,灵虚子被小孩弄应激。陆静姝好说,三岁小孩,有基本的自我控制能力,陆延薪才一岁出头,神经系统发育不全,下手真是没轻没重,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力气。
看着灵虚子委屈巴巴的样子,陆悠于心不忍,伸手搓了一把狗头,安抚道:“没事,灵虚子,别伤心,等你家小主人再大几个月你就能陪他玩了。”
灵虚子仿佛听懂了陆悠的宽慰,嘴里呜咽两声,原本无精打采的尾巴重新开始晃荡。
陆悠在灵虚子蓬松的毛发上过了一把手瘾,随后视线转向陆延薪。
他这位大侄子,体型上比陆静姝小了一轮,可爱程度却是一点不少。
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神似毛桃的脸盘子,合不太拢的小嘴,还有咿咿呀呀的婴语,家里人无不喜爱。
当然,前提是不作怪。
“堂嫂,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陈钰宁正盯着自家儿子发呆,陆悠的问话让她回过神。
“不要喊我堂嫂,听起来怪老的。”
“那喊你什么”
“以前怎么喊就怎么喊。”
“好吧,钰宁姐。”
陈钰宁嘴角翘起一抹弧度,道:“嗯,你有什么问题事先声明,有关学习的问题我一概不会,全部还给学校了。”
“钰宁姐,这话你说得出口的还请教你学习问题,也不想想,你读的什么大学,我又读的什么大学。”
“你小子!”
陈钰宁直接被点炸,抬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
陆悠一个侧身弯腰,轻松躲过。
“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毒的”陈钰宁没好气道。
陆悠搬起小木椅往旁边挪了几步,逃出陈钰宁的攻击范围,淡然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行了,赶紧说你的问题。”陈钰宁双手抱胸,语气里还残留有几分火气。
陆悠看了眼陆延薪,开口道:“女生分娩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陈钰宁愣了片刻,随即用古怪的眼神打量陆悠,这问题,多少出乎她的意料。
“你又搞大了哪个女孩的肚子”
陆悠眉头一皱,不满道:“少往我身上扣黑锅!什么叫又我以前有搞大过谁的肚子吗”
“那就是你没做安全措施,让婉婉怀上了!”陈钰宁指向陆悠,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人无语到极致时,往往会发出一声叹息,陆悠便是如此。
“唉。”陆悠懒得跟陈钰宁鬼扯,说道:“你别乱猜,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比谁都清楚。在领证前,该有的措施我一样不会少。”
“既然没人大肚子,那你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算是未雨绸缪。”
陈钰宁姑且是信了,说道:“分娩不痛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么大一个东西要从肚子里边钻出来。至于痛到什么程度,痛多久,与个人体质、产前护理、医疗手段有关。就我个人经历而言,其实还好,痛归痛,但仍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甚至比我预料的轻了许多。”
“十级疼痛也在接受范围之内钰宁姐,你是传奇耐痛王吗”陆悠震惊道。
“一看就就知道没认真听,我刚才不是说了分娩疼痛不是一个定死的数值,会被各种因素影响,比如身体素质、心理状况、胎儿大小等等。
薪薪个头较小,出生时才五斤半出头,而且我个人的体质好,薪薪胎位正,生产过程非常顺利,晚上十二点破羊水,中午一点多就生完了,没有被折磨太久。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分娩镇痛,针管往腰椎一插,麻药打上,效果立竿见影,痛感瞬间下去。反正我当时正式临盆前,还有心情看电视剧,顺带喝了两碗鸡汤。”
陆悠很认真的在听,并提出了疑问,道:“分娩镇痛是什么”
陈钰宁微微一笑,回道:“你不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这么简单的问题,上网搜索一下很难吗”
陆悠静默无言,童年的回旋镖终于飞回我手里了属于是。
陈钰宁继续说道:“说实话,你要真想未雨绸缪,最该关心的应该是产前护理和产后康复,而不是分娩时有多疼。就算再疼,疼到原地爆炸,你一男的,除了站旁边干着急又能做什么擦汗吗擦汗有护士,用不上你。”
陆悠郁闷的挠挠头,道:“我想感同身受一下都不行”
陈钰宁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你有那个条件吗,就感同身受”
陆悠又不说话了。
陈钰宁缓和下语气,接着道:“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你是男生,不能代替女生生孩子,问分娩有多疼意义不大。何况以当下的医疗条件,分娩危险性和疼痛程度已经降低了许多。
你只需要做好产前护理,提供良好的孕育条件,陪伴到位,产后积极给予康复支持,帮忙分担带孩子的压力,剩下的就交给医院和孩子的母亲。”
陆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具体该怎么做”
“你可以去问你堂哥,虽然他平时有些不着调,但作为一名丈夫,一位父亲,他绝对称得上优秀。或者问你爸也行,就你妈和小姝的状况来看,他做得应该也挺到位的。”
陆悠想都没想,果断选择拒绝。
“问堂哥还行,我爸就免了。”
一想到要和陆见言进行心对心的深入交流,陆悠心底不禁涌出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脚趾恨不得把拖鞋抠烂。
陈钰宁不多深究其中原因,毕竟是他人家事,亲戚间也得有个距离感。
“话说回来,你和婉婉有聊过以后要不要孩子”
陆悠沉吟半晌,回道:“没开成公布的谈过,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起码不排斥。”
“不排斥还好,要真不愿生,你爸你妈先不说,你得考虑怎么抗住爷爷奶奶的压力。这两位老人家,眼里可容不得丁克。就像两年前,我刚领证就被他们不停催生,老烦了。”
陆悠仰头望向天花板,将自己代入催生的场景中。
结果便是,他也想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法。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时间还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或许是玩具玩腻了,在两人谈话间,陆延薪扶着护栏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陈钰宁面前,从护栏缝隙处伸出一双小胖手。
“么~么,抱~”
原本趴在地上摆烂的灵虚子也站了起来,吐着舌头想要往前凑。
陈钰宁一个眼神将它定在原地,然后上前抱起陆延薪。
“乖乖,是不是饿了”
“嗯哒!”
“走,妈妈带你去喝neinei。”
灵虚子也跟着母子二人走了,转眼间,屋内只剩俩兄妹。
陆悠回头看向陆静姝,恰好陆静姝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哥哥,我也要喝neinei。”
“喝你个头。”
“哥哥欺负人!”
……
上午十点。
拜神事宜准备完全,陆家人集体出发,驱车前往隔壁陆氏村的祠庙。
许多年前,陆家人也是定居在陆氏村内,后来发达了,举家搬迁出来。
时空的分隔造成两边年轻一代人没了来往,但是老一辈的联系还在,比如爷爷承包的鱼塘、养猪场、果园等,都在村里边,也算提高了全村的平均收入。
绕过盘山路,穿过农田,晃荡了七八分钟,一行人抵达祠庙。
陆悠掏出蓝牙耳机戴上,开启降噪功能,然后推门下车,顺带牵上陆静姝。
这会的祠庙已经热闹非常,人群进进出出,爆炸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
陆悠皱起眉头扇了扇鼻子,可惜是无用功,硫磺味始终散不去,只能忍了。
陆静姝也捏紧了小鼻子,抱怨道:“哥哥,好臭啊!”
“说话得说清楚,哥哥可是一点都不臭。”
陆家人以爷爷带头,有前有后的跨过门槛,进入祠庙。
陆静姝没太注意被绊了一下好在陆悠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
“哥哥,为什么门口会有一块木板呀”
“这块木板叫门槛,旧时代的上层人士们用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东西,现在更多是用来挡水挡老鼠。”
“上层人士又是什么”
“一群自认高人一等的普通人,不用太在意。”
“哥哥是上层人士吗”
“我觉得我不是。”
“那我也不是。”
走过前门,便是天井,祠庙内部尽收眼底。
远处的正中央自然是正殿,内里端坐着数位神佛。
陆悠不懂宗教,除了男生女相的观音菩萨,其余他一个都不认得。
正殿门前,是一片开阔的月台,月台往下则是天井,天井内摆放着两尊方型青铜香炉和两座宝塔式燃烧炉,皆是香火鼎盛。
爷爷领着众人一路走上月台。进到正殿内,几位大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将贡品搬出,有序的摆上供台。
这时,陆续有头发染了白霜的老人过来找爷爷打招呼,其中被问候最多的当属陆延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