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躺在房间的床上,雪白的天花板上没有一丝污垢。
她听到了外面呼啸的暴雨声,拍在墙壁上如鼓点一般,但她所处的地下室里没有窗户,她自然也无从得知此时外面的情况。她只能躺在床上——就像现在这样,闭上眼睛,静静倾听雨滴的声音。
她已经这样一整天了。异常柔软的床铺让她贪恋又不适。
从早上醒来,她就一直等待着,或说是期待着与银星的会面,可是并没有人来。如果不是门口一直有柠檬和桃子交替守着,她都以为自己是被遗忘了。她问两名小女仆,都只是皱着眉头说你老老实实等着就好......但她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呢?不知所措的踱步,烦躁,失落了,只好躺在床上听外面的雨声由小及大。
这雨下了一天了吧......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忽的升起一阵担忧——自己所住的棚屋不会被暴雨冲垮吧?那样自己可就要露宿街头了......而后又觉得好笑,自己前途未卜,居然还有心思担心住在哪里。
真是没有富贵的命。拉拉心想。
兹啦——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小女仆故作严肃的小脸探了进来,说:“出来吧。殿下要见你了。”
拉拉一愣,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一刻终于来了——
她心中有些许的惴惴不安,也有些许事情终要见分晓的尘埃落定感。
离开地下室,她跟随小女仆一同走在前往顶楼的楼梯上——她不知道有电梯,自然也就不知道小女仆是故意带她走楼梯的。辉色高塔何其之高,阶梯好似螺旋般没有尽头,最初她还好奇的打量每一层,只是这种兴奋很快便一泄而空了,伴随着终点的临近,她又变得紧张了起来。心砰砰跳着,好像在雪花白的墙壁上撞出了无数的回声,回荡在她耳边。
“桃子......”拉拉说。
“我是柠檬。”小女仆扭头,不悦的纠正。
“好吧,柠檬小姐。”拉拉改口,“我可以知道银星是为什么想要见我吗?”
她的确想要见银星一面,但她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凡人,并没有面见银星的资格。在高塔的这一夜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好的坏的都有,却又都觉得不像。
未知让她感到不安,明明她是不害怕死亡的......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知晓原因来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
可惜柠檬让她失望了。
“我不清楚,这不是我一个女仆应该知道的。”柠檬淡淡的说,还回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还有,你太过无礼了,你该称呼为殿下,亦或是大人!”
“......或许吧。”拉拉轻轻说。
没有得到答案,拉拉便也不再说话,她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不久之后与银星的会面上,她想着,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个对自己爷爷见死不救的人?或许自己该骂她,然后在她恼羞成怒的时候再回顶几句,最后坦然走向死亡,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
但拉拉却又觉得不至于。
说到底,银星也不是杀死她爷爷的凶手,将这至死不屈的套路用在她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可银星不会放过侮辱过她的自己吧,反正都是要死,总该死得好看一些。
拉拉的心乱糟糟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勇敢,她是不害怕死亡了,却全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纷乱的心和人生。
她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她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她只是日复一日的提醒着自己,让本就刻骨铭心的仇恨越发深邃,银星搅乱了这一切,她完不成自己的复仇大业了,却又暂且还未死去,一时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到了。”柠檬说。
这就到了?拉拉走进门内,感到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几乎整个墙面都改成了玻璃,蔚蓝的像是幕布一般的窗帘打开,外面是阴沉沉的天空,铅色的云层翻涌着,隐约有雷鸣声,爆裂的雨滴狠狠地击打在玻璃窗上粉身碎骨,溅成水流又千丝万缕地从窗面上流了下去。
狂风呼啸,流水万条,两杯温热的牛奶升腾着属于它的温度与白雾。
外面有照明用烛台,屋内反而没有,顶上似乎有微弱的星海在泛光,一个银发银眉的女孩坐在暴雨画作的幕布前,伸出两条修长的腿搭在了茶几上。她慵懒地倚靠着,只穿着轻薄的丝绸睡衣,锁骨若隐若现。
“拉拉·寇克思。”琥珀的双眸看了过来,“你想要复仇吗?”
外面是雨落狂流之暗,屋内却悄悄然陷入了静谧之中。有怡人的熏香像幽灵一般飘荡着。
银星......竟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拉拉一时无言,她怔怔地看着阿德琳,她觉得这个女孩很美,顶多与她相仿的年纪,面容精致像是艺术品,肌肤嫩得出水......可她的背后却是漆黑的云层与爆裂的狂风骤雨,身边却是恭敬的女仆和可怕的恶犬,她看过来,眼神肆无忌惮,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这种傲慢很是自然,就如同一副帝王将相图,担当君王的人就该坐在正中心以睥睨天下的眼神看一切。阿德琳就是那个君王。
“拉拉·寇克思,你想要复仇吗?向那些杀害了你亲人的歹徒?”没有及时得到回应,阿德琳也不生气,只是换了个姿势,又随意地问了一遍。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已经笃定了拉拉的答案——亦或说是她有着足够的自信,让拉拉选择她一个准备好的答案。
但拉拉怔怔地看了阿德琳许久,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忽然问:
“你一直......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下面的一切的吗?”
阿德琳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她没想到拉拉竟然会在意这个——自己的眼神?实话说,阿德琳并没有在意过自己是以各种的目光去看待世间万物的,于是她兴趣斐然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拉拉轻声说。
她只是突然觉得很失落,她想过那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答案会来得这般轻易,在见到银星的第一眼,她便知晓了她想要知道的事。就好像自己为了一项比赛拼尽了全力,做了许多准备,可临到比赛开始才发现原来只有自己一个选手参赛。
她什么都没做,裁判就宣布了她是冠军,为她颁发了她期待已久的奖品。她孤零零地站在领奖台上,迎着礼花,看着底下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难过吗?谈不上。只是情绪的低落来得就像是潮涌。
拉拉轻声说:“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找到答案,现在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本来想骂你的,现在也是不想开口了。”
静立在阿德琳身侧的苏珊娜听到这话,皱起眉。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德琳给阻止了。
“你找到了怎样的答案?”阿德琳换了更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的摸了摸白昼的狗头,白昼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她笑着打了一下它的狗头。
“我知道你为什么可以看着我的爷爷死去了。”拉拉说。
“还有那些镇子里的人,在你眼里,他们的死想必都是不值一提的——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毕竟你是神子,我们是凡人。但昨天你真的给了我错觉,好像你其实是会发善心的,过去的事只是因为你闭眼了,睡着了,没能知道,所以才没能庇护我们......这让我很难过,因为这样,爷爷就真的是憋屈的死掉了,死因只是你的一时不察。”拉拉说。
“或许就是这样也说不定呢?”阿德琳随意的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拉拉摇头。
她紧盯着阿德琳,双眼中似有火红在跳跃,“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睡着了,也不是无视我们,更不是关心我们这些凡人,你只是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你只是不在乎,你看不起我们,你只是傲慢!”
“——你又知道些什么?”
苏珊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一向温柔的眸子扫过拉拉的脸,里面满是刺骨的冰冷。“无礼、僭越、不知所谓。”她一字一顿的说,“殿下许你来到这里,你却用这样的态度予以回报,不知礼数,还狂妄自大。我该将你沉到海底去,在那里,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会有一整个世界让你来大放厥词!”
“不必威胁我,我跟你说过的,”拉拉轻说,“我早就该死了。”
“或许我该如你所愿。”苏珊娜冷笑。
“请。”拉拉也轻笑。
两道透明的锋芒横亘在她们之间,睁眼看不见,闭眼反倒是能让人惊出一声冷汗。苏珊娜将目光转向阿德琳,本来的冷厉一下就化作了柔软的歉意。这变化太过自然迅速,让跟她争锋相对的拉拉看得眉眼一跳。
她倒是没想过苏珊娜还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对方此前在她心里留下的唯有冷漠、死板......还有高效。
阿德琳知道,苏珊娜这是在请求自己的允许,只要她微微一点头,女仆长就会毫不留情的将眼前这个红发的倔强女孩细细地切成臊子,丢到海里去喂鱼。
但她不打算这样做。
阿德琳从沙发上起身,迈着步子在拉拉身边转了一圈,饶有兴致的用自己金黄的双瞳上下打量她。她比拉拉要矮上一些,但这种注视却给了拉拉很大的压力。
阿德琳对拉拉还是很有兴趣的——当然不是因为她这个霸道总裁看上了渔民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对方身世凄惨,但在她面前不卑不亢,让她感到“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而是因为对方是她除了苏珊娜外,见到的第二个有名有姓的NPC。
如果附加上苏珊娜其实是BOSS,不是单纯的NPC这一因素,对方还能上升到第一位。
哈......悲伤、自诩沉重的小女孩,还是千万年来剧作家们最喜爱的题材。阿德琳想着,终于站定,说道:“珊娜,你先出去吧,让我和这位寇克思小姐单独说说话。”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