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官听得懵懵懂懂,但他圆睁双目,还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
一切交代妥当,宝官又拽起一旁还咧嘴傻笑着陪坐的大郎,不失礼仪的告了辞。
两人走后,过了个把时辰,眼看着日光不再那么毒辣了,江半夏背上一个竹篾的背篓,将一柄小锄子别到腰间,摘下挂在墙上的斗笠,取过立在院角的木杖,也准备出门去。
走到院子里,他低头道:“熟地,好好看家,我出趟远门。”
熟地轻吠一声。
江半夏又道:“不用担心,就是去一趟西面的青龙山采味药材,几日就归。”
走到篱笆跟前,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回身嘱咐道:“熟地,就算来了小贼,偷物窃财,只要没碰我暗橱里的东西,就随他去吧。若是凑巧,翻到了暗橱,将他轰走就好,切不可伤人性命。”
熟地趴在地上,头搭在交叠的前肢上,算是答允。
江半夏叮嘱完这几句,想了想,没有其他事宜了,才安心的离开。
环伺着陈家村的高山,是青龙山的余脉,从这里到其主峰,有百十里地,江半夏虽然看上去单薄瘦削,面色又像个痨病鬼,却常年奔波于深山大川,他赶路时脚步轻盈,丝毫不见疲色。
他还去过海上的方壶仙山,那里距离此地千里之遥,还要跨过万顷浩渺碧波,可他不出七日即到,至于如何办到的——机巧都在那杆歪头的木杖里。
不过这次要去的地方不甚遥远,他又有闲,就打算拄杖步行,一路看高山峻岭,听鸟雀啁啾,迎山岚流云,伴怪石奇峰,别有一番闲情雅趣。
三日后,行至主峰脚下,见野径旁有一竹竿支着一面幌子,上写一个‘茶’字,四周摆放了两组粗木桌椅,是个开在路边供旅人歇脚饮茶的小铺。
此处虽是山脚下,地处偏僻,但却是由东边几个小村落去往西面官道的必经之路,所以也常有人由此经过。
江半夏无意休息,就绕过小铺,径自赶路,却听一声脆响。
啪!
循声望去,是一个瘦小黝黑的老者拍了一下手中的梨花木板,几个乡民围坐桌前,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传说此地,五百年前,原是片平原坦途,地肥水美,几里地外,就有一座城郭,名叫青玉堡,城墙高耸,绵延八百里,城内万户人家,车行如流水,马驰如游龙,道不尽的富庶繁华!”
原来是个混迹乡野的说书人正在做生意,江半夏继续闷头前行。
“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难劈头降下,千顷良田,万间楼阁,转瞬就化为焦土!”老者话锋一转,脸上还配合着做出一副悲切的神情。
“什么大难?”一个中年妇人饶有兴趣的询问。
“一天夜里,罡风骤起,黑云乱渡,一时间雷电大作,惊醒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云端竟有一条青龙穿梭,上下翻腾,连声呼啸,似是雷霆大怒,再细细看去,云层掩映中,却有一仙人踏云乘风,正在施法,与青龙恶斗,巨龙口吐烈焰,仙人降下暴雨,巨龙招来雷电相击,仙人拿出宝器相抵。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恶龙力竭而亡,可争斗中,龙尾荡平了半片城池,龙火燃尽了城中人家,万间房屋,不留片瓦,万条性命,都化作黄土!”
众人一阵唏嘘短叹,又有一少年脆生生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巨龙倒地的骸骨就化作了这青龙山,”说着,老者还抬手用枯瘦的食指颤巍巍的一指,接着道:“可这片土地尽毁,成了不毛的荒野,几百年后,才又有人烟,却难觅往昔盛景…”
老者说完这段时,江半夏早已走出了几百步,可旷野拢音,他本人又耳力极佳,把这故事听得一字不落。故事讲完,旅人们就开始谈论修行之事,态度有褒有贬,好不热闹。只是在这僻远的山间,没有一人亲眼见过修仙问道之人,什么法器宝具,仙山灵池,天劫飞升,都只当是传说故事,在饭桌前茶炉旁,充作谈资话头,用来消遣解闷。
江半夏握着木杖的手微微发颤,脚下的步子也开始细碎,他走下小路一头钻入密林,心里泛起一阵轻微的钝痛,胸腔里也像坠了铅块般沉闷,压得他呼吸粗重,额角鬓边淌下细汗,拄杖的手心早已湿滑不堪。万千画面如惊鸿掠过眼前:血色的天空,巨浪般的火舌,携着阵雨般的火星,旋转着直冲霄汉,惊呼,哀嚎,撕心裂肺的呐喊,卷着砖石倒塌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脑内种种景象,有如炼狱般惨烈。
他心思大乱,连忙寻了个幽静的山中洞穴,钻进山洞里静坐下来,闭目入定,清心沉思,细细的吐纳,慢慢调理内息…就这样过了许久,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此时心神甫定,望望山洞外的青天朗日,不由得摇头苦笑道:“想不到现如今还能从世人嘴里听到这事,这是老天要提醒我吗?唉。”
江半夏从洞中走出,舒展了一下四肢,辨了辨方向,就动身前往远处云雾缭绕的主峰。
那山峰似擎天巨柱,直插云间,峰上植被稀疏,露出了岩石的本色,山壁光滑,几乎没有落脚之处。而江半夏此行所要采的药草,名叫琉璃枝,就长在这峰顶的巨石上。
江半夏抬头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才把木杖横到胸前,轻轻一抖,那满是细纹的枯黄木杖发出簌簌细响,摇身一变,竟是一把通体乌黑、护手处饰有鎏金忍冬纹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