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月的天,冷得鼻涕都能冻成冰棍儿。田佳夕在街头晃悠了几个小时,有些后悔地抱紧胳膊,感觉自己这条小命今天就该交代在这儿了。 远处,油门声轰鸣,飙车党呼啸来去。 田佳夕缩在路灯下,听着喧嚣的发动机声,有些忐忑。 头顶罩上阴影,一辆黑色牧马人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调色盘似的脸。 “嗨,小公主,真是你啊!” “倪、倪雯?”田佳夕不太确定,这张脸装修程度太深,夜色下难以辨出原貌。 倪雯将手搭在窗框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回扫了田佳夕几眼,“我说你这是干嘛呢?妇联巡街呢?” 田佳夕站起来,局促地拽拽身上妇女款睡衣,“出来得太急,倒垃圾。” 她勉强挤出个笑,模样挺惨。 倪雯开了车门,手脚麻利地跳下来,搂住田佳夕的肩,嗤笑一声,“你这人真不老实,夜不归宿,这是离家出走了吧不良少女?” 两人站一起,画风有些奇特。倪雯画一脸大浓妆,穿皮马甲,超短裤,过膝长靴,身上叮铃咣当挂了一堆链子,田佳夕素面朝天,长发乱糟糟绑在脑后,穿一身大花款珊瑚绒睡衣,臃肿得像只熊。 “不是,我、我……”田佳夕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舌头都打结。 “别结巴了,知道你是乖乖女,行了不?准备去哪儿?送你回去?” “别别,”田佳夕捏着衣服的手收得更紧,差点把衣服捏成麻花。她可怜兮兮看着倪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别用这眼神看我,整得我跟大灰狼似的。收留你也行,不过我今晚有演出,没法儿带你回家,将就一晚行不?” “行行,别冻死我就行。” 倪雯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他妈还挺惜命。” 牧马人后座已经坐了一男孩,十七八的样子,耳朵上密密麻麻的耳钉在夜色下闪着微光。 倪雯打开车门,男孩立刻扭头打了个呼哨,上下打量了田佳夕一番,然后道:“哪儿弄来的丫头,挺、挺……”挺一言难尽的。 “傻逼,”倪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少招惹我同学。” “我去,你还有同学呢?你他妈多久没去学校了?” “管着吗?” 倪雯不爽地骂了句脏话,把田佳夕留在了后座。 田佳夕规规矩矩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 “哎,丫头,你真是倪雯同学?你可别被她卖了。”男孩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带来淡淡烟草气息。 田佳夕紧张地点点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不是,你紧张什么呀?”男孩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有些好笑地问,“是不是感觉我们是坏孩子,有点害怕?” 田佳夕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拼命摇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这丫头还挺有意思啊!有男朋友吗?”男孩憋着的坏笑已经变成了哈哈大笑。 田佳夕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应对。 坐在副驾的倪雯终于看不下去了,怒吼:“于越,够了啊。人家是好学生,你少他妈撩骚。” “仔细看,这丫头挺清纯的。” “贱的你,”倪雯骂了一句,扭头对田佳夕道,“甭理他,神经病。” 最终,为了杜绝神经病的骚扰,田佳夕被换到了副驾,倪雯坐在了后座,此后,于越屁都不敢放一个。 开车的男生打扮得也有些夸张,但相比倪雯和于越,显得简单利落多了,田佳夕对他顿生好感。 上车前,男生对着田佳夕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主动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徐子鸣。” 徐子鸣将车开到一个小区,他和于越在车上等着,倪雯送田佳夕去了一间半地下室。 空气里有股潮湿陈旧的味道,田佳夕不适应地皱起眉,她长这么大,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这地方,受不了吧小公主?”倪雯一边开门,一边扭头逗田佳夕。 “你别这样叫我。” “你不是咱班公认的小公主吗?” 田佳夕红了脸,有些窘迫。其实她没有公主病,只是开学第一天,她的出场方式不太对。 田佳夕是高二下学期刚转过来的,因为是转校生,办手续晚了点。她进教室的时候,快要上第三节课了,同学们基本都在教室。因为条件限制,她必须在学校住一个月校,所以带了些行李,然后找了几个人帮忙。 开学第一天,高二七班的同学就在第三节课上课前,目睹了一位新生,身后跟了三四个拿行李的人,浩浩荡荡进了教室。 从此,田佳夕就有了小公主的称号。不过渐渐的,这个贬义称号变成了褒义,因为田佳夕是个实打实的学霸,数次月考雄踞排行榜前三。 “不逗你了,你先跟这儿凑合一下。”倪雯开了门,领着田佳夕进去。 田佳夕点了点头,开始环顾。这是一间毛坯房,水泥裸、露在外,屋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乐器,还有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课桌和凳子。她的目光扫到墙角处,停住不动了,昏暗灯光下,可以看见那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生物。 倪雯察觉田佳夕的目光,指着墙角的不明生物,“练习室里所有东西都可以动,别动那位爷,那是个□□桶。”介绍完,倪雯拿了钥匙往外走,顺便交代道,“我得走了,马上有演出,不出意外,两个小时后来接你。” 倪雯走了,屋子安静了下来,陌生的环境让田佳夕有些不安,她乖乖坐了一会儿,潮湿发霉的气味让她有些难受。终于,她坐不住了,站起来百无聊赖地摸摸吉他,拿拿鼓槌。 角落里的黑影始终一动不动,田佳夕不时看他一眼。不多久,她靠了过去,停在旁边,低头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这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穿一件黑色修身牛仔裤,黑色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面朝着墙壁,蜷在破沙发上睡觉。 突然,黑影动了动,田佳夕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黑影慢慢翻过身,仰面蜷在沙发上,又过了片刻,黑影坐了起来,一条大长腿踩在了地上,一条还架在沙发上。 他扭了扭头,拽掉帽子,有些茫然地望了过去。 猝不及防,田佳夕对上那双刚睡醒的眼,迷迷蒙蒙的,眸子像遮上薄云的夜空。 他睡眼朦胧地看着她,伸手抓了抓头发,让睡翘的刘海垂下。 “大婶儿,麻烦帮忙买包烟,红塔就成,再来罐咖啡。”声音还带着尚未清醒的倦意,哑哑的,很随意。 大婶儿? 田佳夕默默咬唇。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田佳夕手忙脚乱地接住,是个钱夹。 “外面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快点,别磨蹭。”少年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顺手扣上帽子,再次窝回沙发。 田佳夕:“……” * 已经是凌晨,路上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看着空旷的长街,田佳夕有些慌乱。 她跑回小区,怎么也找不到原来那栋楼。 小区里静悄悄的,树影晃动,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猫叫,吓得田佳夕不敢随意乱走。 她在大道上找了个路灯停下来,光线让她觉得安全。 塑料袋里有咖啡、烟和一个面包。她扔了塑料袋,把烟和咖啡装在口袋里,自己可怜巴巴站在路灯下啃面包。 “你丫倒是挺随遇而安的,我差点没跑断腿!” 远处,倪雯的声音炸了过来。田佳夕咬着面包,抬头看过去,一长一短两道人影走了过来。 “还有心情吃面包呢,”倪雯佯装生气瞪她,“不怕被拐卖了?” 田佳夕嚼着面包,看着地面,低眉顺眼,模样乖乖的,声音轻轻的,“没人拐卖大婶。” “挺记仇啊。” 田佳夕抬头,对上凉凉的目光,终于看清他的眸子,藏在碎刘海下,带点笑,似乎会发光。 “说什么呢沈南?”倪雯有点懵。 沈南不语,越过她,直接走向田佳夕。 发觉他的靠近,田佳夕一僵,低头盯着脚尖,偷偷后挪。 “躲什么?”轻笑,长手一捞,伸向田佳夕腰间。 靠的太近,田佳夕头皮发麻,闭眼缩头,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修长手指一夹,从田佳夕腰侧的口袋里拿出烟盒,人却顺势低头附在她耳边,凉凉道:“伶牙俐齿,是不是找死?” 沈南拿着烟盒,退到一边,田佳夕觉得空气顿时清新了起来,终于又能畅快呼吸了。 “沈南,别太过了啊,半夜三更的,让人小姑娘给你买东西,你还来劲了啊。你说人小姑娘要是真走丢了,你他妈偿命不?” 正在摆弄烟盒的沈南抬起头,看了田佳夕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真笨。” 笨?还不是为了给你买东西吗?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田佳夕气得不行,却仍旧乖乖站着。 “喂,蚊子,你这位小朋友不太友善啊,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该!怎么不骂死你呢!” 倪雯牵了田佳夕往回走,沈南立在路灯下,掏出烟,叼在嘴里点着。 田佳夕走了几步,挣开倪雯的手,掏出另一个兜里的咖啡,转身,狠狠朝沈南扔去,“你的咖啡。”声音仍旧轻轻软软的。 “靠!”沈南接住咖啡罐,大喊一声,刚点上的烟掉在地上,“你他妈要杀人啊,幸好你南哥身手敏捷。” 田佳夕冲他一瞪眼,飞快地跑了。 “瞧把你能耐的,出息!”看着臃肿的小熊跑远,沈南笑着骂了一句,然后拉开罐子,仰头喝了一口,今天的咖啡真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