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梨见他倚在存储柱上闭目养神。她生性活泼好动,虽然是休息,但也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杨潜有点儿无奈,总不能让她别看得这样明目张胆。他也懒得跟一个小姑娘较劲儿,等找到了出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几岁了?”她忽然问。
“十八。”杨潜的回答十分简短,希望她得到答案就消停一下。
胡玉梨满脸难以置信:“你竟然比我还小一岁,只看脸的话,我还以为你二十好几了。”
杨潜装作没听见,因为胡玉梨猜得没错。只是这世上有句话叫人艰不拆,老是说大实话会让人尴尬。
胡玉梨从小就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小人儿精,只是她骄纵惯了,少有体恤他人的怜悯。不仅不觉得把人的面皮戳个底儿朝天有什么问题,还会在他人窘迫的时候,乐得不行。
杨潜面无表情的功夫实在厉害,才没有被她看出端倪,然后被她取笑一番。
“叶不凡,”她喊了一声,“你真的没想过变成什么东西吗?”
杨潜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变来变去,人不是人,东西不是东西。”
“你就那么想当人啊?”胡玉梨惊奇地睁大眼睛。
杨潜反问她:“当人有什么不好?”
听见他的话,胡玉梨突然窃笑起来:“当人才不好呢,人和人之间只会算计来算计去。我见过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兄弟亲人的,夫妻反目成仇的,手足争家产的,小叔子勾引嫂子的,公公偷儿媳的,闺蜜偷发小老公的,邻居病得要死了趁机去偷东西的,为了钱杀光救命恩人全家的……他们杀来杀去,我就在旁边做个乐子人看戏。”
杨潜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胡玉梨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让他无话可说,于是趁热打铁,继续挖苦这世道说:“你看,做什么人呢?还不如做一块石头,天天呆在野外看美景洗眼睛。远的不说,咱们这条船上就有上百个人间极品呢。”
引擎舱里依旧安静,杨潜还是没有回应。胡玉梨从来没受过这种冷落,不高兴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腿侧:“叶不凡,你怎么不笑啊?这不好笑吗?”
杨潜往旁边挪了两步,冷冷睁开眼睛说:“这不好笑。”
胡玉梨第一次被人嫌弃。这种感觉又气人,又有点儿新奇。她甚至跟着他挪过去,继续戳他的腿侧,打破砂锅问到底:“哪里不好笑了?这明明很好笑啊。”
杨潜深吸一口气,又往旁边挪了一下,胡玉梨继续跟上。
嘶~
杨潜忍无可忍,低头盯着她。胡玉梨抬着头,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他停顿了几秒,然后才懒散地开口:“人动了情,天地才会有情。人眼中生色,山河才会多彩。人为名利追逐,日月才会被发现阴晴圆缺。人的七情六欲会千变万化,世界才会像万花筒般迷人。你看见的一切美景,你的所思所想,都是人赠予你的天赋。不能一得到好处就我不是人,一吃亏就骂人恨人。”
胡玉梨知道自己应该笑话他的,笑话他对人的肯定和理解。可对上他那双意兴阑珊的眼睛时,却又无从笑起。他浅薄的眼睑半垂着,好似没有睡醒。沉到眼眶底部的漆黑瞳孔里,表面写满了百无聊赖,实则是对人最大的理解和宽恕,不对任何人苛刻。
在这样的目光中,她的幸灾乐祸就成了不合时宜。第一次,胡玉梨生出羞耻之心。她偏爱让人陷入窘境,对他们落井下石,又何尝不是一种丑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讥讽别人?
漫长的沉默之后,胡玉梨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能变成神就好了,绝对的纯洁,绝对的理智,绝对的完美,没有一丝一毫人的劣根性。”
听见这话,杨潜才更想叹气。他只是让她别整天幸灾乐祸,她反倒钻了牛角尖儿,不苛刻别人了,改成苛刻她自己了。简直是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典范。
杨潜没那个闲工夫替别人教育女儿。但她年纪不大,如果因为这些话走火入魔,余生都过得偏激不幸,他也算罪魁祸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