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吃饭了没有？”

话筒那边传来妈妈熟悉又陌生的关切声音，方橙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依然轻快。

“还没吃，一会儿回工厂就去食堂。”

工厂包食宿，为了省钱，他每一顿都在那边吃。

方橙在鹏城市莲塘工业区的德达电机厂上班，担任流水线技术员。

今天是周末，厂区内的电话亭人满为患，他嫌排队太费时间，就到工厂外五十米处的固定电话亭，用IC卡给家里打电话。

这是他跟母亲的约定，每个月底的周末，就和家里报个平安，顺便问寄去的钱收到没有？

“这三年苦了你——”见儿子语气低沉，方妈妈以为他是累的，就忍不住心疼。“等家里的债还完，你在家好好休息一年，妈天天给你炖老母鸡补身子——”

话是这样说，心里其实没抱希望。

已经过去三年了，五十万元外债，刚还了五万。

何时才是个头啊！

“好。”方橙笑着应了声，眼泪却从脸颊无声滑落。

正要问妹妹的情况，那边已经换了个人，传来熟悉的声音：“哥？”

“薇薇？”听到她清脆的叫声，方橙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划了一刀，疼得全身都颤栗起来。“哥在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听哥哥唤自己，方薇的声音一下子带着哭腔。“我都三个春节没见过你了——”

说完，传来她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想来是妈妈怕影响自已的心情，在旁边阻止她，所以不敢放声大哭。

“今年过年一定回来，哥保证。”说完后方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崩溃地往下落。

怕吓到妹妹，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几年爸妈忙着创业挣大钱，没时间管家里。

比他刚好小了一轮的妹妹，是在他的背上长大的，两人的感情比父母还深。

“橙子，你真的决定了？”那边又换了妈妈的声音。

“嗯。”方橙用力抹掉眼泪，用赌咒一般的语气回答。“我会凑够剩下的四十五万元，回来把债还清。”

上辈子他为了还债，在鹏城整整打了十五年工。

回家后原以为无债一身轻，一家人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没想到刚过了三个月安稳日子，这个家就散了。

妈妈因为长期受债主骚扰谩骂，精神压力非常大，加上长年营养不良，不到六十多岁就满头白发。

身上瘦得几乎找不到几两肉，佝偻着身子像个八十岁的老人。

妹妹这时候已经嫁人，因为经常偷偷拿钱贴补娘家，被老公长期家暴，精神方面已经出了些问题。

方橙还没来得及适应妹妹的变化，她就没预兆地突然跳河自杀。

妈妈受不了刺激，一病不起，很快也离开了人世。

留下他一个人，和逃债离开后，到死都没有任何消息的父亲。

既然老天莫名其妙地把他送回一九九九年，那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了。

“你千万别做傻事——”方妈妈被儿子的语气吓到了，担心他干出什么极端的事。“债我们可以慢慢还，你的身体最要紧。”

还想接着劝，方橙这边的IC卡，因为余额已经用完，发生嘟嘟的警报声。

他掏出钱包看了看，没有发现其它卡，只能眼睁睁地任电话挂断。

把话筒放回去，他哆嗦着手，在口袋里摸了摸。

没有找到香烟。

他反应过来，这时候自己还没学会抽烟呢！

外面的人见他打完，示意要进来，他让过身子，把脸背过去。

要坚强一点，他提醒自己。

不能把软弱的一面露出来，被别人看到。

他强作镇定地搓了搓双手，在脸上用力揉了一会，让僵硬的皮肤重新焕发出活力。

最后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带着职业般的微笑，大步往回走。

路上想起曾用过的QQ签名：你要藏好软弱，世间大雨滂沱，万物苟且而活，无人为你背负更多。

真是对他前世最真实的嘲讽！

现在重生了，那些吃过的苦，只会成为他最宝贵的财富。

“打好电话了？”工厂正在值班的门卫，是他的同省老乡杨得财，老伴和儿子媳妇全在工厂上班，听说过他家的情况，见他回来，笑着问候了一句。

方橙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快步回宿舍。

这是一间普通的集体宿舍，放了十张上下铺，最里面有个小小的阳台，被分成三部分。

分别是晾衣间，冲凉房和卫生间。

他是流水线的技术员，属于最底层的管理人员，待遇比普工好，一间房只住了五个人。

“这么早就回来了？”宿舍只有左冲在，他揭开帘子，探头打招呼。“我以为中午只有我一个人了呢！”

他是科幻小说迷，手里拿着卫斯理的最新小说《病毒》，周末也没舍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