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万章纳闷地扭头,这个生哥在南边卖皮子,怎么会对这事感兴趣?
生哥站起来,亲自替他把酒满上,桌上的人有眼力见,忙不迭地挪凳子,专门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窦万章想了想,坐了下去。
有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年,吃的苦、受的气,也憋了十年,如今他年过半百,都是要抱孙子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又干下一杯酒,把当年沙卫盗壁画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连满仓也是头一回听他说得如此详尽。
“那个叫沙卫的人,是一个人偷壁画的吗?”生哥把桌上的拌牛肉朝前推了推。
窦万章一口牛肉一口酒,“是一个人偷的,但我总觉得怪得很。”
“哪里怪了?”
“你说他一个种树的,偷壁画能卖给谁,就和咱们卖皮子一样,有人拐,也得有人卖才行,而且……”西北的酒烈,他喝得满脸通红,“我还知道一件事。”
大伙全把脑袋凑了过去。
“出事前不久,有天晚上,我去找沙卫喝酒,他屋里分明亮着灯,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我敲门叫他,他忽地把灯灭了,披着个衣服出来,说他睡下了。”
“你不是说他婆姨在老家吗?”满仓说。
“是啊,所以等他回屋后,我就蹲到窗边往里看……”
“你看到什么了?”
生哥的双眼黑黑亮亮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急切地摇晃窦万章,催他快点说完。
窦万章乐了。
这南边来的人,可真心急。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哈哈哈!”
“他在屋里藏了个男人?”满仓也跟着哈哈大笑。
关于案子的具体情况,窦万章知道的并不多,余下的内容本就是零碎的回忆,没头没尾,没有任何意义。
生哥默默喝下一杯酒,冷不丁说:“要是能找到那幅壁画,这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满桌的欢笑静了下来。
“那壁画很值钱?”有个人木讷地问。
生哥朝他们凑近,压低声音道:“我认识一个大老板,最爱收集古董字画,几个月前刚买下一只瓷瓶子,你们猜猜多少钱?”
“五万?”
满仓鼓起勇气报价。
他之所以说五万,是方才听生哥说,那五个莎莎在南边能卖五万块。
“是一千万!”
生哥一拍桌子,所有人目瞪口呆,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隔了半晌,不知是谁冒出一句,“我滴娘咧……”
他们这辈子也没想过,“万”字前头,居然能是个“千”啊!
满仓舌头打颤,拉住窦万章问:“叔、叔,那壁画是不是还在沙漠里?”
“是、是……”
反正警察是没有找到的。
“那咱们去找啊!”
满仓说出一桌人的心声,“叔,你对千佛洞一带那么熟,等找到壁画,生哥再帮咱们卖出去,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齐刷刷的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窦万章却犹豫了。
“应该不能吧……”
“有啥不能的?”
“这……”
窦万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知道沙卫死了,壁画失踪了,这事还是他有一年在外打工,遇到一个敦煌的熟人告诉他的。
那人说:“千佛洞里有成千上万的菩萨,谁偷了里面东西,是要得报应的。”
敦煌人没有不信千佛洞的,窦万章也一样。
更何况,他已经打算金盘洗手了。
“世上哪有菩萨!”满仓急了,“真有菩萨显灵,沙卫的事怎么会牵扯到你?你在千佛洞瞎老奉实、挣死八活地干了十年,最后有个啥?你都没得过好报,还怕得报应?”
窦万章怔住了。
他下意识想起那位老僧说过的话。
可转念一想。
千佛洞里有那么多白桦树,树上有无数双眼睛,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沙卫盗走壁画?
佛只会看见朝他烧香磕头的人,却看不见穷困潦倒,掏不起香油钱的人。
等他赚到钱,再去供奉多多的香油,买上成筐的果子,佛一样会宽宥他,就像《得眼林》里画的那样——
五百个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依旧成了五百罗汉。
他这辈子,但凡日子过得去,从不做昧良心的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他放下包袱后,日子反而好过起来。
他马上会有一个孙子,将来会有两个孙子、三个孙子……难道他家祖祖辈辈都不能过上好日子,不能像生哥那样身穿皮夹克、怀揣大哥大吗?
酒劲上头,他红着双眼望向生哥。
生哥说:“叔,咱们要不要去找壁画?”
窦万章咬牙:“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