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似有所感,转过身来看着霍成双。 霍成双只觉得那一瞬间这个赵宅小院蓬荜生辉,满身的光华自女子身上铺洒开来,叫人几乎无法直视。 女子与小金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小金的脸蛋更方正一些,英气十足;而女子则面庞姣好,一眼看如月光般宁静柔和,再细看却不觉她五官无一不精致大雅,完美无瑕,通身都是美好,叫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 她的岁数叫人吃不透,看起来仿佛二十五六,但这份气定神闲又仿佛不止,再加上还有小金这么大的儿子。 若要叫人估计,大约会以为她三十出头,但霍成双知道,她早已不止这个岁数了…… “这位小姑娘,便是昨日与小儿一起的成姑娘?”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巧笑倩兮道。 霍成双心思回转间,想了许许多多,有她皇伯父,有她皇伯母,还有两个小表弟…… 她终是状若无事地颔首,又歪头问道:“您是小金的母亲吗,看起来真年轻真漂亮!”这算是解释她方才失神地盯着她看的原因。 傅明嘉微微一笑,还没说什么,身前就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媳妇儿当然漂亮!” 霍成双抬头看着这个像护小鸡的母鸡似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高大魁梧,有着黝黑的肤色,右眼角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看起来年月已久,只有半寸左右的长度,却差一点点就划到眼睛。 当年威名赫赫、身手比之荣国公齐放丝毫不差的金大将军…… 谁能想到他竟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已然到手的荣华富贵,陪着她避世,带着一家三口离开襄京城……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她亲眼在这里见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她真的无法相信,他们当年竟没有死…… 当年传入襄京城的海难消息——那个差点儿叫她皇伯父一世英名尽毁的消息,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但霍成双已打定了主意,就当她从来没认出他们来! 这一辈子,无论是江南傅家家主,皇伯父亲封的崇华夫人,金大将军之妻金傅氏,都已在那场海难中死去了…… 想到这里,霍成双冲着他腼腆地笑了笑。 她看起来不好意思了,反倒小金在旁边讥笑一声,说道:“看一眼又不会掉块儿肉。我娘亲这么好看,人家小姑娘当然要多看几眼养养眼睛了。老头子,你别挡着了,谁愿意看你这张老树皮呀。” 男人一听,怒目冲小金瞪了一眼,然后既开始卷袖子,冲着小金磨刀霍霍。 “小兔崽子,‘老头子’叫谁呢!” 小金嘻嘻笑着,蹦跳着躲到傅明嘉身后,父子两个顿时开始老鹰捉小鸡起来。 傅明嘉明媚一笑,微微低头致意道:“家中养了一个小小孩儿和一个老小孩儿,叫诸位见笑了。” 赵虎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又邀请他们一家三口留下用午饭。 傅明嘉却笑着拒绝了,“不用了,我们已和去端城的商队商议好了,今日未时便要搭着商队的马队一起走,眼下还要回客栈收拾行礼,实在不好多作耽搁。” 她如此说,赵虎倒不好多留,便与赵秦氏一路送他们一家三口出去。 霍成双怕自己多说多错,便没有跟上去,而是先去了赵家小厅中。 离别前,傅明嘉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赵大人,前次小儿失踪,我与夫婿托了几个朋友到处打听,连晋江城再北边那些地方也没放过。结果,小儿的消息没打听到多少,倒是听说北翟人前几个月动作有些大,似乎还扩了军。我想着 ,这个消息还是告诉您一声为好。” 赵虎听闻,自然重视万分。 他原本就对金家三口印象不错,眼下发现他们还是忧国忧民之人,自然更加敬重,还十分郑重地同他们道谢。 傅明嘉又道:“这消息也不一定准确,少不得斥候出马打探明白了才行。” 赵虎颔首。 他还记得要报恩一事,临别前一直在问金家家在何处,来日他好报恩。 傅明嘉抿嘴笑道:“小儿自己本就要逃出来的,带上令爱也只是举手之劳。” 赵虎却不这么想,多带上一个人就要多担一分风险,况且他的女儿他自己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要她挑起重担来,也是勉强她了。 他坚持要报恩,傅明嘉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我娘家是江南傅家的旁支。傅家原本是皇商,现在皇商的名号已经摘掉了,处事便艰难了些。您若有心报答,不妨报在傅家身上吧。不需您特意为之,也不需倾囊相助,若是以后机缘巧合了,您伸手拉一把、做个举手之劳便是。” 说完,她便带着丈夫和儿子离开了,赵虎和赵秦氏想阻止都没办法。 赵虎叹了一口气,道:“金夫人叫我机缘巧合了就举手之劳地帮一把,这不是糊弄我吗?傅家远在江南,北地的生意已全都撤出来了。我又是边城的武将,傅家的生意也不往这儿跑。你说,这辈子,我怎么可能碰上傅家的人,还‘机缘巧合’能还了人家的恩情?” 赵秦氏挽着赵虎的胳膊,说道:“我看这金家三口的穿戴比咱们都好多了,能耐比咱们家还大呢,这么说估计也就是安安你的心,省得你穷追不舍地不放人家走了。” 赵虎更加郁闷地叹气。 赵秦氏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你要不安,就叫子孙后代记着,叫后代替你还了就是。” 另一边,小金也在郁闷地问他亲娘,“娘,咱们今日就要走了?” 一天都不能多待?原本,他还打算好好瞧瞧昨日吵架的那对小情人会怎么和好呢。 傅明嘉若有所思,“方才在赵家,后来过来的小姑娘,她看我的眼神有异,似乎是知道我是谁的模样……我还觉得她有些面善,仿佛哪里见过。” 小金的父亲一听可能有人认出了媳妇儿,才不管她面善不面善呢,武断对小金道:“儿子,听你娘的,咱们还是快点儿离开吧。你不是说一直想去海州,咱离开晋州就去!” 小金扁扁嘴。 他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了?分明是老头子自己想去见识见识天涯海角吧! 可他家的事吧,大事一向他娘决定,只有小事才由他爹说了算。 像下个目的地是哪里这类的,就属于小事范畴。小金知道,既然他爹都这么说了,他也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每当这时候,小金总是盼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到十八岁!因为他娘说了,除非他长到十八岁,否则她不会让他有单独出门的自由…… * 霍成双没有问起赵虎关于金家三口的去向,这种时候,她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以后便是在皇伯父面前不小心漏了馅儿,她也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赵家用了一顿心不在焉的午饭,就告辞离去了。 在她身后,赵佑佑忐忑不安地问起赵虎,“爹爹,成姐姐跟……郑叔父,他们还没和好吗?” 赵虎对着女儿呵呵一笑,“你又叫他‘叔父’了?” 赵佑佑低着头,苦笑一声道:“经过了那么一遭,我和成姐姐的差距在哪儿,我也清楚了。您说得对,我比不上她。他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既然是这样,我自然该看清楚现实。” 赵虎摸了摸女儿的头。 要是换了其他的事,女儿如此轻易就知难而退,一定会叫他狠狠骂她一顿的!但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上,女儿这样容易就放弃的性子,却叫赵虎微微松了口气。 他自己的女儿终究不够果敢坚决,毅力恒心也不行,这一点上实在不像他的女儿。 这也是他曾经坚决反对女儿与郑兄弟配成一对的根本原因。 女儿的性子,跟郑兄弟是过不到一处去的。 像郑兄弟那样的男子,他需要的是一个虽经历过万千挫折却依旧不动如山的坚强女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尽全力保家卫国。而不是同他的母亲那样,柔弱如菟丝花一样的女子。 佑佑这样的性子,始终太柔弱了,不能独当一面。将来他给女儿选夫婿,最好是家里富裕些的幼子,那些需要支撑门庭的长子,就不用考虑了。 * 霍成双回到回春堂,意外地见到了郑叡。 他站在她曾经站过的药柜后方,正帮着老神医抓药呢。 霍成双目瞪口呆。 他好歹堂堂从六品下的官员,就算今日是他的休沐日,也不用来回春堂当药童兼一份收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