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夜。
上弦月已成上凸月,清冷俯瞰人间。
趁着月色,许宁离开山边寺,朝镇上东北方而去。
如今的平安镇已不如数天之前繁华,虽然残垣断壁已经过修整,但破败气息依然萦绕在每个角落。
很多百姓迁出了这里,这个时代迁家手续繁杂,可在陈浩然的授意下,各司井然有序予以批允。
但绝大多数百姓还是不想离开。
这是他们生活了几辈子的根基,生于斯当死于斯,哪能说走就走?
况且平安镇还有浩然公子庇护,比起他处更要安全。
世上何处无妖鬼?
就算没有邪物,还有邪修或其他修行者作乱,哪又称得上真正安全?
许宁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忍。
他一贯是得过且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可那未尝不是没能力时的自保手段。
眼下当然仍是以自己和清儿的安危为第一紧要,但若尚有余力,帮帮那些无依之人又有何妨?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曾经听来不觉得什么,但此刻却真的生出些感触。
非是什么以天下为己任,那太缥缈。
只是归根结底还是三个字——顺心意。
路见不平若心生不满,那便仗义援手一扫块垒!
思量间,他已经循着气息来到东北区域,这里的确如赵梓晴所言,聚集着很多茫然飘荡的亡灵。
赵梓晴只能感受到亡者向东北聚集,但看不真切。
可许宁身怀生死簿残卷,又有望气术和易术傍身,能很清楚看到那一个个眼神呆滞的灵魂正朝一个平平无奇的土坡聚拢。
一眼望去,土坡并没有神异之处,可那些灵魂在靠近土坡后就莫名消失了。
稍作思量,许宁靠预示未来以作示警,同时小心接近。
“啪!”
一道雷法落下,只荡开阵阵烟尘。
许宁皱起眉头。
这里明显时常有人走过,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异常。
随着他越发靠近,识海中生死簿蓦地发生了变化。
漩涡在颤动,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但实际上被吸引的并不是生死簿化作的漩涡,而是土坡内存在的东西。
轰——
一道只存在于脑海的轰响炸开,许宁感觉自己的意识似是须臾间被扯离肉体。
就像预示未来时那种画面,他的视角慢慢飘高,仿佛化身神明般俯瞰着下方场景。
不是现在,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只见一座巍峨庙宇屹立在原土坡所在区域,其内有看不清面目的城皇端坐,亦有判官执笔,夜游日游、黑白无常分立左右。
城皇身前的桌上有一本炫彩书卷开合不止,看上去只是投影,但却是这画面中唯一的色彩。
庙中有数不清的鬼魂一列行走。
每当有鬼魂行至城皇身前时,桌上的书卷便自动翻阅,各种画面在其上一闪而逝,似是在审查该魂魄的过往一生。
为人种种事无巨细化作图景,小到一声言语,大到挥刀害命,尽数陈览书中。
城皇手中有善恶两道法令。
他以灵魂的罪孽作为衡量,善者入轮回享来生福泽,恶者亦入轮回下辈子终生凄苦。
“这是城皇庙!”
许宁心中讶然。
所以并不是魔族在搞鬼,而是因为平安镇突然有大量人死去后,那些灵魂循着魂体中的本能来到了此处。
阴司城皇之流早就不存在了。
数百年前,有武夫不满于人间尽是些熟悉面孔,一拳把生死簿打碎,阴司体系就此没落。
许宁听赵梓晴说那其实是蛮族的谋划,那个武夫有着半蛮血脉。
所以此处尚有原阴司之人在苟延残喘?
不然何以还能散着引力令众亡灵前来?
许宁心念微动,下方众多画面瞬间如烟消散,只看到在一圈亡灵环伺的中心,有个皱巴巴像个八九十岁营养不良的老头的身影正盯着自己。
那身影一声法袍残破,面容枯藁似是命不久矣,可眼中却突然迸发出神采。
“城皇爷!”他纳头便拜。
许宁微愣,意识到似是自己被错认了身份。
是生死簿的缘故吗?
他没做解释,只是问道:“你是何人?”
那魂体忙不迭道:“小人是四百多年前的此地夜游。”
“阴司已崩,你为何还在?”
虽然阴司之人,阴寿已不受十境影响,能长久许多。
但在许宁的理解中,阴司亦是生死簿控制下‘气’的显化,这夜游早该溢向天地了,可为什么还存在?
夜游扣头如捣蒜,解释道:“小人生卒皆在平安镇,因有后人数百年以香火供养,这才能一息尚存。”
所以,是有人为他续气!
数百年不忘祖,这人的后人全是大孝之人。
世间各个家族都有族谱,可一张族谱又能写下多少代?
能活到今天,是他的福泽,但也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