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那日卫询离去前郑重告诫了郑充国一番,不许他再让乐阳翁主再接近乐央的那一双儿女,可郑充国既然已经认定现下的乐阳翁主体内住着的是乐央的魂魄,自然巴不得能多见上她几面,哪里还会理会卫询的禁令,只管阳奉阴违,偷偷的带着奭儿和小公主去见他们的娘亲。 他这一贴心的举动,不只让奭儿对他这位表叔更是亲近,更是让乐阳翁主对他这位大哥好感倍增,每每偷着来见他,总会给他带些自己做的麻团粘糕窝窝头玉米饼什么的。 每一种食物的味道都让郑充国越发坚信,上苍待他不薄,竟是让他的乐央主动走到他面前,被他一眼认出来。既然上天垂怜,又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为了能更好的握住这一次和乐央的缘份,有些事便须及早谋划才是。他自然知道以卫询对这一双儿女的关切,便是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去见乐阳,也仍是逃不过卫询警惕的双眼,事实上,他本也没打算定要瞒着卫询不让他知道。 所以当过了几天,卫询再一次抓到他带着两只小团子去见乐阳,又来质问他时,他面上不见半丝慌张愧疚,反而是一副心生疑惑、欲言又止的神情。 “臣并非是将陛下那日的□□当作耳旁风,只是小皇子整日吵着闹着要去见他娘亲——” 他顺口说出娘亲二字,便见卫询立时变了脸色,忙改口道:“……去见那位乐阳翁主,若是不答应他,他便闹着不肯吃饭喝水,是以,臣无奈之下,只得——” 卫询打断他,“既然奭儿胡闹,你为何不来找朕?竟敢拿绝食来要挟于人,朕自会好生管教这个不听话的逆子,可表哥却是宁愿带着朕的一双儿女去找那个女人?” 郑充国略一犹豫,拱手道:“还请陛下恕罪,只因臣……亦觉得乐阳翁主实是像极了……像极了表妹。” “方才陛下藏身在树后,想是也看到了,那乐阳翁主为了哄奭儿,竟是拿狗尾巴草编了一只小兔子给他,从前乐央便最是喜欢拿这狗尾巴草编兔子玩,或许……” 卫询眸色一黯,片刻的伤感过后,继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 他冷笑数声,咬牙切齿地道:“是啊,这位翁主不光会像乐央那样拿狗尾巴草编小兔子;还会梳乐央最常梳的辫子头,上面再插上栀子花;穿她最喜欢穿的紫色衣裙;吃她最爱吃的狸奴糖人……” “不过就是这几点相似之处,竟就能迷了表哥的神魂,让你以为她或许会同乐央有什么关系,表哥该不会突发奇想,以为乐央转世投胎到这位和她名字听起来差不多的翁主头上了吧?” 卫询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想不到表哥整日吹嘘自己和乐央是如何的青梅竹马,到头来,竟是连个真伪都辨不出来。让朕来告诉你,为何她落水之后突然言行举止和乐央那般相像,因为她的公主娘亲特意为她请了位特别的师傅,专门教她学着乐央的各种穿衣打扮、言行举止,甚至乐央爱做的那些糕饼小食。” “你可知这位特别的师傅是谁,就是当年住在许家隔壁的柳家春花。当年乐央觉得她长得好看,拿她当好姐妹,对她各种掏心掏肺,听到旁人说她的坏话,便会替她出头骂回去,每每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送给她一份,可是这柳春花却在背后,跟人嘲笑她是个黄面馒头,还叫二妞这么又土又俗的名字,气得乐央躲在箱子里哭,过后再也不曾理她。” “她这般不将乐央当作好友对待,如今竟还有脸靠着昔年对乐央的那些浅薄了解,跑到鄂邑大长公主的府上,拿着一个月十两金的赏钱去教那乐阳翁主学做乐央的替身,以为凭着那几分相像,便能成功勾引到朕不成?” “简直是白日做梦!”卫询嫌恶至极地道。 其实郑充国对卫询告诉他的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因为他也有暗中去查,若非他有鬼奇子相助,又在那日尝了一口乐央亲手做的那只菜团子,只怕他亦会如卫询一般,认定了是那乐阳翁主不怀好心,故意东施效颦。 他不由自主地轻按了按衣襟,他的怀里现放着一包乐阳方才给他的玉米饼,只要他拿出来,给卫询尝上一口,那么卫询肯定也会认出来这是只有乐央才能做出来的味道。因为那柳春花虽然知道乐央平日里爱做些什么糕饼小食,却并不知道乐央究竟是如何做它们的。 因为她在心里从来就瞧不起乐央,嫌弃乐央送给她的那些吃食都是些贫民百姓才吃的粗陋之物,并不曾仔细品尝过,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乐央无论是做菜团子还是玉米饼,都喜欢在和面时用梅子汁来和面,这样蒸好后那面里便透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浅浅淡淡,清爽可口。 只要卫询能尝上一口,定然能发现其中的疑点,可郑充国自是不会给卫询这个机会,反倒竭力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低头请罪道:“原来如此,臣还以为……若非陛下明示,只怕臣当真会以为……毕竟,奭儿和小公主第一次见她,就都张口喊她‘娘亲’。” 虽则现下卫询已然认定了是那乐阳翁主在故意东施效颦,可郑充国却仍有些不放心,想要再试探一二,将那些疑点尽数从卫询心中抹去。 果然就听卫询答道:“奭儿会乱喊,多半是随了他娘亲的性子,见到个生得好看貌美的,便走不动路,被人给哄了去。至于朕的小公主,则是凑巧,你也知道,朕这些时日正在教她学说娘亲,想让她能在乐央的灵位前喊一声娘亲,给乐央听听。朕辛苦教了这许多天,不想却让那乐阳翁主给赶上了,实是气人!” 卫询说着,忍不住伸手重重一掌击在了身旁的树上,震得那面盆般粗的大树好一阵晃动。 “对了,”卫询又道:“昨日,那位鬼奇子仙翁已经飞鸽传书,告诉了朕,乐央转世投胎到了哪户人家,还请表哥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将他们一家护送到长安来,我想让他们此后就定居在长安,也好方便我去看她。” “仙翁说,他已用法术保乐央转世后仍记得前世的记忆,只要再等上几年,朕就又能见到我的小乐央了。” 一想到最迟不过三年,他便又能听到转世的乐央开口唤他“病已哥哥”,他便心动不已,目光中露出罕见的温柔神色。 自从乐央去后,郑充国已经有很久再没见到他眼中这抹温柔了,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卫询迷离的双眼,不自禁的转过眼去。 因为不用卫询告诉他,他就知道所谓乐央转世投胎的那户人家家在何处,家中人口几何,以何为生。 早在他让鬼奇子帮他骗卫询乐央会转世投胎时,他就开始偷偷寻找恰在乐央死去之时出生的女婴,花了这几个月的功夫,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恰在乐央去世那天、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婴,赶紧写信告诉给鬼奇子,再通过他这位仙翁之口让卫询知道。 如此一来,有了这“转世投胎”的小女婴,想必卫询就更不会怀疑乐阳翁主其实才是真正的乐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