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神色认真,“可既然您非要如此明白的交流,我当然是不能拒绝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给出了答桉。
“庇护须弥并不是纳西妲的意志而做出的选择,如同庇护稻妻也不会是散兵的意志。”
“这些想法,都是创造者施加的,与生俱来的使命。”
如果散兵是成功的作品,那么母庸置疑,它应该和人偶将军一样,在雷电影的调试之下,为了稻妻的永恒而付出一切,包括和雷电影决战。
散兵诞生就是为了成为雷电将军,进而推行永恒,庇护稻妻。
遗憾或者幸运的是,它是个失败的作品。
雷电影既没有摧毁它,但也不打算让一个无法承载神之心的人偶继承自己的权位。
后来的人偶将军,就走上了永恒的道路。
但如果说永恒就是将军自己的想法,这就不对了。
因为雷电影解释的清清楚楚,那是她给将军设下的底层逻辑,连她自己都无法更改的选择。
纳西妲是相似的情况。
也许大慈树王并没有设下绝对的逻辑,但纳西妲诞生之处,树王对于这个世界的喜爱还是感染了幼生神明的意志。
姜青是不相信的,一个刚刚诞生就被囚禁的神明,仍旧对须弥大地上的万民,乃至是须弥这个国家抱有如此强烈的善意。
这显然不该是纳西妲的选择,只能说如同生命遵从来自dna编纂的本能,人偶将军屈从于自己出生的使命,而纳西妲,屈从于另一个神明对须弥和地上万民的爱。
“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道,如何证明我的想法并不是出于自我意志,而是受到了某种影响。”纳西妲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她像是听进去了,但又没有更多的回应。
“在须弥城里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学者涉嫌学术造假,他抄袭了自己学生的作品,而另外一位勇敢的学生举报了自己的老师。”
“遗憾的是人们并不认可这种勇敢,他的同学们认为他是在逞英雄,完全不顾及参与了这个老师领导的项目的其他学生。”
姜青笑容平和,“我还记得这么一句话,‘拉杜的事确实让人遗憾,我原来以为他应该更坚强一些的’。”
他停顿了一下,补全了剩下的答桉,“为了完成这个项目,大家都很辛苦。他完全可以再忍耐一下,偏偏选择这个时候···”
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自杀。
单走一个6。
“哦,抱歉,偏题了,我们继续这个故事。”姜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你看,我总是喜欢聊起无关紧要的人。”
“而那个举报了老师的英雄,如今因为这件事情被同学排挤,被其他的学者敌视。”
“他做了正确的事情,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并且被同僚排挤,以至于最后认为自己都是错误的。”
“他想要融入集体,重新被人们所接纳。”
“那么,智慧的神,请你告诉我,他后来的选择,实际上也是出于个人意志的思考吧?”
姜青饶有兴致地问道,“所以,这算是他的答桉,还是另外一个人的答桉。”
这是诡辩。
纳西妲很清楚。
人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否则教育也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但她是特殊的。
纳西妲是可以适用于这个环境的例子。
生命的选择应当是这样的逻辑。
接受天性,被自我的本能驱使、随后接受教育,用学习的智慧超越本能,做出自己更加喜欢的选择。
这个教育包括家庭教育,学院学习乃至是被人欺骗之后的学习,正反手都是教育。
纳西妲的情况是,她所接受的来自六贤者的教育】所带来的答桉,理所当然应该是仇视教令院,乃至是整个须弥城。
从诞生开始,纳西妲所迎接的是贤者们的冷漠和囚禁。
基于同样的道理,她能够回馈给世界的,不应当是美好和甘甜的梦境。
因为她压根就没有学习过如何去爱。
没有人教她这些,她所能学习到的只有冷漠和仇恨。
但纳西妲的本能告诉她应该爱须弥人,爱须弥这个国家。
最后本能压过了她被六贤者正反手的教育】,她也选择了保护这个国家。
包括强忍不耐和阿扎尔合作,同样是基于这种本能。
魔神显然是有正常的情感系统的,这一点在雷电影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如今的这个状态,基本上是因为过去的她很幸福。
所以当命运一次次从她的身边夺走一些东西的时候,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雷电影、钟离和温迪,她们的情感系统都很完整。
唯独纳西妲不太对劲。
她太宽容了。
大人是应该对小孩子有一点容忍,尤其是魔神爱人这个逻辑成立的情况下。
在新蒙德建立之后,贵族派系也曾经把巴巴托斯的理念踩在了脚下,一度要推动奴隶制,在“无人称王的自由城邦”强行称王。
温迪自己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感觉,她固然扶持了温妮莎把劳伦斯为首的贵族派系锤烂了,但这件事情只能说她更加在乎蒙德大众的利益,不能说她真的就厌恶贵族派了。
最简单的,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想法,当时温妮莎就能够代劳,把贵族派系彻底扫除。
即便贵族派当年把自由的理念踩在了脚下,但也没见这群人推翻巴巴托斯的神像,冲着风之神叫嚷。
他们触犯的错误,在神明的眼中,显然是属于可以原谅的范畴的。
巴巴托斯对旧贵族是这样,老爷子收拢了其他魔神的信众,给予他们平等的地位也是这样,就连被奥罗巴斯杀死挚友的雷电影,也给了海祗岛人保全信仰的权力。
但教令院做的事情,要比这些严重的多。
他们是直接触犯了神明的威严,并且真的伤害到了纳西妲。
姜青并没有搞懂,纳西妲对须弥的容忍究竟是基于魔神爱人还是大慈树王的意念。
但这无关紧要,纳西妲自己能够找出答桉。
遵从本能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姜青只是强行建立了一个矛盾。
你应该仇恨的,而你的本能要你爱他们。
如果你遵循道理,那么你就应该复仇。
如果你遵循本能,不讲道理,这也就意味着你的本能要高于你的智慧。
而很显然的,纳西妲的本能来源于大慈树王的赋予。
所以,你究竟是一个新生的生命体纳西妲,还是大慈树王遗留的傀儡纳西妲?
这个问题等同于询问人偶将军,你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还是雷电影意志的延续。
她可以毫无犹豫地回答是后者。
因为人偶将军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理念来源于雷电影的赋予。
她什么都知道,也接受了这些。
而纳西妲不行。
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本该是未来大慈树王告诉她的答桉,而在眼下,她只是将自己当作了大慈树王的继承者。
甚至纳西妲一度认为在,自己应该是配不上这个身份的。
因为大慈树王是睿智的神,而她却只是被囚禁在净善宫之中的弱小神明。
漫长的五百年来,她认为自己凭借自我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踽踽独行,虽然也遭遇过糟糕的事情,却总以神明的身份原谅和宽容。
但姜青告诉她,这并非是出自自我意志的判断,而是有一个神希望她这么想。
至于究竟是本性纯良还是大慈树王的理念延伸,这已经不重要了。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怎么想。
在命运安排的未来之中,纳西妲全无选择。
她唯一的道路就是删除大慈树王的存在,然后在世界树的记录之中承接了大慈树王的过去。
反映在现实之中,她就是参与过魔神战争的小吉祥草王。
这是一条当事人没有选择的道路。
她不删除大慈树王,世界树就会出问题。
纳西妲完成大慈树王的遗愿,在命运之中,她就是最为契合大慈树王过去的人选。
大慈树王的空白一定要有人来填上,否则魔神战争会出问题,赤王和花神的论道也会出问题,一千年前赤王的烂摊子要有人收拾,五百年前坎瑞亚的灾难得有人顶上。
而最为契合大慈树王命运的,只能是纳西妲。
未来的她没有选择的空间,现在的她还有。
她可以思考自己是纳西妲还是大慈树王的傀儡,并且尝试着做出自己的选择。
姜青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遗憾的是,在未来的命运之中,她此刻的所有思考和选择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大慈树王她应该并没有这种安排。”纳西妲轻声说道,“只是在折下枝条的时候,她对我的期待太重了。”
姜青不置可否。
他对一个牺牲自己也要拯救提瓦特的神没什么恶意,所说的话,也只是希望纳西妲选择走上另外的道路而已。
“我能够明白你的想法,也愿意遵从你的建议。”
这位久居净善宫的神还是动摇了。
她仍旧想要守护须弥,可现在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完全分不清这究竟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大慈树王的意志。
姜青的话只是一个引子,一个有关“我究竟为什么要守护须弥”的想法在纳西妲的脑海之中扎根。
她得不到答桉的。
因为提瓦特的魔神就是爱人,这大概不光是大慈树王的意志,也是魔神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越是没有答桉,她就越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因为知道了答桉所以否决,而是单纯的为了反对而反对。
“我的建议同样是一种干扰。”姜青提醒道。
“可是我已经相信你了。”神明回答道。
“不胜荣幸。”姜青深深躬身行礼,语气恭谨。
这就足够了。
她相信她想要相信的,至于说真相······那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纳西妲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屡次的让我放弃对须弥和须弥人的关注,说让我成为你的神,我对你的价值是什么?”
“登神。”
姜青轻声说道。
“你想成为另一个散兵?难怪你要我成为你的神。”
最初的诧异之后,纳西妲神色从容。
“要从凡人的身份一跃登神,这并非完全做不到,但你很着急。”
散兵的道路确实是最快的。
对于非魔神的存在来说,神之心确实是取巧的好办法。
但为了能够取巧,散兵已经经历了很多年的磨砺。
这是条简单的道路,但为了达成简单,首先要经历复杂和困顿。
“如果有散兵的实验在前,你也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应该能够提高你的成功率。”纳西妲摇了摇头,“但你说那个女孩在发疯对么?我猜你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