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宝钗听说王夫人让她管家,心里有些犹豫,回去只跟薛姨妈商量:“哪有亲戚家的姑娘管家的道理?我心里觉得没意思,但又不好驳了姨妈的面子。” 薛姨妈更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这些年见女儿有主见,便事事都听女儿的,这次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她难得的低头仔细想了想。 她听王夫人的口风,明白王夫人是想把宝丫头配给宝玉,让宝钗帮忙管家,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这女子嫁人只能看到外面,看不到里面,那稍不如意就拳打脚踢的,新婚几天就寻花问柳的,多了去了,都是碰运气罢。 宝玉这孩子,她是中意的,虽不能袭爵,但他姐姐是贵妃,老太太又喜欢他,这一生的富贵生活是有保证的,模样好脾气也好,宝钗这性子肯定能拿住他,平平安安一辈子也就足意了。 只是薛姨妈向来摸不清她这女儿的想法,本来是进京选公主侍读的,出了意外才耽搁下来,而且她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林丫头说给宝玉的,因此也没应承王夫人。 宝钗今日穿了一件撒花纯面百褶裙,一贯的朴素大方,端雅贞静,她抬起头,见薛姨妈欲言又止,想说不好说的模样,一下笑了出来。 “我来跟妈讨主意,妈怎么自己先露出这幅模样来?”宝钗抱着薛姨妈的手臂靠在她怀里,难得的小女儿娇态。 “我的儿,”薛姨妈摩擦着她的脸,“我真是不知道怎么疼你,天天念佛,只保佑你顺顺意意的。今日只有咱们娘两,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呢?” 宝钗不爱那些花儿粉啊,也不爱金银首饰,手上只带了一串红麝串,还是元春那次单赏给她跟宝玉的,戴在她手上,更衬得肌肤丰润如玉。 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红麝串,就静静的靠在薛姨妈怀里。 过了半晌才道:“我有什么好想的呢,姨妈让我管家,也就是让我帮帮忙,我若拒绝就显得太过见外,但毕竟是亲戚家,也不好管太多,面上过得去就行,只等凤丫头好了,就交还给她。” ** 另一边的秋爽斋里。 探春跟她的丫鬟侍书也在讨论管家这件事。 侍书半跪在矮榻上,正给探春敷丹蔻,探春盘腿坐在床上,虽不文雅,倒显出一股利索飒爽来。 侍书道:“可要恭喜三姑娘了,太太果然还是疼着三姑娘的。” 探春冷哼一声,笑道:“是啊,都当这是个好差事,所以才给我。” 侍书见她面色不对,问道:“姑娘怎么说这话?” “都是在一块多少年的,谁不知道谁是什么性子,虽说是大太太起的头,但我那二嫂子也没二话,这就奇了,她要是那么乖顺的人,这些年何必拽着这些个家务事不撒手,”探春顿了一顿,又哼一声,接着道,“我拿到账本一瞧,这才知道,府上早都成蜂窝子了,外人看着厉害,内里就要打饥荒了,何尝是找我管家,分明是找个替罪羊才是!” 侍书不信:“咱们府上也是多少爵位一代代袭下来的,不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吧?” “一代代的?一代代什么?”探春面露讥诮,收回敷着丹蔻的手,从床上下来,边走边指着外边道:“一代代的囊萤积雪,国家栋梁,还是一代代的掮鹰放鹞,纨绔膏粱?” 声音厉厉而含悲。 侍书吓的忙去捂她的嘴:“小姑奶奶,你既然不愿意干这差事,当时还那般爽快答应?这会有了气,朝我撒就是,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探春将她的手拿下来,点了点她的头:“丫鬟说小姐混账,叫个人评评理,看是谁在说混账话?” 探春甩开她的手,又道:“我跟你索性也讲明。我那二嫂子这么痛快的摞开手,不过是想抽身,如今这家里,已到了不得不检省的地步,一应开销骤减,不知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下面的丫鬟婆子,哪个是省心的?” 侍书见她说的严肃,也不由的愣住了:“那姑娘你······” 探春笑道:“我为什么接这活儿?我的出身你也知道,全靠着太太给我些脸面,就是做恶人,也算是立威,被人骂总要强过被人忘,怨而怕之,久而惧之,不过是两相便宜的事,我说给你,省的你被人骂还不知道由头。” 侍书听了一阵阵的心疼:“姑娘自是好的,只可惜赵姨娘······”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转了话题,想说些高兴的事,“我听彩霞说,环三爷最近上进了许多,也不和小厮丫鬟们浑玩了,每日只呆在书房里老实读书,连老爷都夸奖他进步了呢。” 探春嗤笑:“怎么,难道我还能有个状元弟弟不成?” 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对待贾环这个弟弟,侍书总觉得姑娘薄情了些,其中也有赵姨娘的原因,总是没完没了的闹,姑娘怎么做人呢?姑娘的婚事还是太太做主,不巴着太太能怎么着呢? 还有太太,现在看着是对姑娘挺好,可谁知道以后到底能不能指望上?若是环三爷真的知道上进了,照侍书看,亲弟弟总比别人要强。不能亲近赵姨娘,亲近亲弟弟总是没人说什么的。 侍书想再劝一劝,瞅着探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环三爷现在跟着琰三爷要好,许是受了影响,也是有的,姑娘闲了的时候,不妨去看看环三爷,若是真的,那可便皆大欢喜,若不然,再摞开手不迟。” 探春笑了笑:“一个府上,两个二爷,两个三爷,这也是个笑话了。换个嘴笨的,都说不清里面的门道。” 侍书抓狂,姑娘你重点错了好嘛,我说的不是几个三爷的问题,是你该去看看环三爷的事啊。 “行了,你的心思倒是比我还多,我和哪个兄弟好,这也是我的事。环儿的事还早,只琰三哥哥,这次若真再中了,倒有热闹可瞧了。” 其实就是不中,也是有热闹可瞧的。 不是东西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所有的大家世族都逃不了这一套,面上霁月光风,暗地里波涛涌动。 而正在考场的贾琰却感受不到这种压力。 这场考的是策论,他拿起试卷,见上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论循吏与酷吏。” 循吏,即施教导民、以患养民、奉法循理,以仁政,德治,礼教治家治国。 酷吏,即以暴理奸、不避贵威、以猛服民,以专事,少恩,横人统恶服民。 虞老先生之前跟贾琰分析过,如今的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沈枋为代表,重文章重宗法,一派是以昌远侯周旷为代表,重实务重功绩。 如今的主考官属于周旷那派,他们的文风喜好更偏锐气犀利。 贾琰其实更擅长写这类风格的文章,之前求稳,不过是危机感太重,不敢剑走偏锋。只是最后一场了,想起虞老先生也让他放开写搏上一搏的话,不由改变了思路。 索性将循吏,酷吏都否了,提出能吏之治,能吏,以能者居之,以廉者相辅。 贾琰下笔: “《论语·为政》中记载:‘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德政教化是为宽,政令刑罚是为猛,两者皆陋弊多矣······” 写好之后再誊抄,自上而下,自右而左。 然后是经帖,墨义,和诗赋。 三天之后,从考场出来。 考生们有的捶胸跺足摇头大叹,有的春风满面志得意满,有的脸色虚白无精打采,穿着皂色官服的衙役列队而站,神情肃穆,推搡指挥着考生快点离场,对考生的各种行为见怪不怪。 朱红色的大门逐渐关闭,贾琰驻足不前,抬头久久的回望着“贡场”两字。 贾琰不喜欢做文章,更不喜欢八股文,他选择科考,实属无奈之举,但六年来日日夜夜,夙兴夜寐,手不释卷,早已成了习惯,也成某种意义上的寄托。 无论中或不中,这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科考了。 所以贾琰没有高考完那种如释重负,反而有点怅然若失之感。 直到看见来接他的贾琏和贾环面露担忧,贾琰才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回到荣国府,贾母等人自是一番慰问不提,只有邢夫人直接问他考的怎么样,贾琰照实话,说问了先生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