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琰庶出,贾赦又不得她待见,因此贾母一开始对贾琰贾环都一个样,那都是无视到底的,也就贾琰进学开始,她才待她好了点。 贾母世事洞明,总觉得贾琰这孩子和贾府不亲,故而他一提出要出府,她就断然拒绝。 贾母让鸳鸯派人盯着贾琰的一举一动,过了几天,也没有发现大异常,无非就是贾琰话更少了点,更安静了些。 不过男孩子大了,这原也正常。过了几天,她也就丢开手不管了。 贾琰这里,虽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冲击着他曾经的道德观和世界认知,让他一度产生一种怀疑和错觉,是否姓贾,是否就已经是他的原罪。 但他到底生性豁达,不是自怨自艾犹豫不决之人,是不是原罪,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想不出来,就顺其自然的让老天来判决。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穿越到完全不同的异乡,他的所学所知甚至比不上这里十岁的孩童。他的年龄地位,决定了他只能选择科举,即使科举这条路,他也走的异常艰难。 离开了现代化工业体系,扪心自问,吾辈果真能高古人许多否? 前段时间,他明白了,有些事情,他需要放下以前的包袱,学会融入与包容。 那么现在,他则明白了,不要自我束缚,管不了别人,只管好自己也成。 想通了这些,贾琰也就不再纠结,他甚至后悔一时冲动同贾母说出去住,因为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反而是一种逃避的态度。 幸好贾母不曾答应他。 他偏要在这贾府里,一点点的看着,能阻止的,就尽量阻止,不能阻止的,他也不会全怪到自己身上,索性最后大家一起承担。 于人义,于孝道,于公理,他的所作所为,但求无愧于心,这就够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上次提到过,紫鹃心里一直想试探一下宝玉,这原也正常,她和黛玉感情好,便想些实际的问题,头一件自然就是黛玉的终身大事。 这宝玉哪哪都好,只是这性子太过怜惜了些,竟是对谁都好,紫鹃只是个丫头,见识有限,她真是看不懂黛玉宝玉两人之间的感情,问姑娘吧,姑娘那心思九曲十八转,紫鹃也是跟她的时间长,才约略品出姑娘是愿意的。 接下来她就想问问宝玉,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时听到贾母有意把薛宝琴说给宝玉的消息,当真急坏了,一时便想了个昏招,就到宝玉跟前扬言黛玉要回扬州,想看看宝玉是什么反应。 结果宝玉眼也直了,人也呆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 真是好一通闹腾。 紫鹃惹出这一顿事故来,被贾母,王夫人,袭人都是骂了又骂,偏她不觉,回到黛玉处,还喜滋滋的,只对黛玉道:“宝玉倒是心实,这下我就放心了,趁着老太太还明白硬朗,作定了大事要紧。” 又絮絮叨叨了一大篇,什么公子王孙虽多,都是三房五妾,喜新厌旧反目成仇的倒多,姑娘又没权势娘家依仗,也不过凭人去欺负,劝姑娘拿定主意,不用为非作歹,只心里留神儿就可以。 言语关切,句句肺腑,话糙理不糙,黛玉如今能依仗的,除了贾母的喜爱,也就是宝玉的重视了,如今这一闹,或许有用,或许更坏,端看有些人怎么想了。 有些父母爱子女所爱,有些父母则憎子女所爱。 宝玉最是体贴女孩儿,更何况是放在心尖儿上的林妹妹,事后清醒过来,想了想紫鹃为什么试探她,紫鹃竟是提到了贾母为薛宝琴和他做亲一事,深恐黛玉也误会,一大早便往潇湘馆来。 黛玉正拿着小碟子,一边喂鹦鹉一边教它念诗。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宝玉疯了一场,因心底那些心事,也不大好意思见她,只是不见又惦记,见了又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半天只蹦出一句:“林妹妹,你可好?” 昨日紫鹃那一场试探,黛玉口上啐她,然天下少女大多是一般的心思,见到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心里都会有些微妙的喜意。 因此黛玉听了他这般没头没脑的问话,也只微微撇了他一眼,继续去喂鹦鹉,轻声道:“我很好。你可好些了?” 黛玉的声音带有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转,甜而不腻,娇而不高,她轻声说话时,似秋雨落地,似春草微芽拂过心底,有一股特有的宁静与温柔,烫的人心口微暖。 宝玉呆了一呆,直到黛玉疑惑的又瞅他一眼,他才回过神儿来,问道:“妹妹不必哄我,昨儿定是又哭了一夜,要不好端端的眼睛怎么肿了?” 黛玉想起紫鹃劝慰自己的那番话,心内微苦,也不好对宝玉言语。 宝玉只当她误会,急急的解释道:“你素日如此聪明,怎么也跟紫鹃一样糊涂?琴姑娘是已经许给了梅翰林家的,太太又认了她当干女儿,怎么也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话没说完,只见黛玉将手中的小碟子摞在桌上,正了脸色,扭身啐他:“呸!这些事同我有什么相干,与我说做什么?”黛玉想起往事,不觉心酸,“你细想想,我待琴妹妹如何?到此时,你竟然······” 你竟然还如云妹妹一样,疑我小性儿。难道我就不知你的心吗? 既信我,勿絮絮。不信我,勿优柔。 林黛玉掉下泪来,本来自从宝玉说了“你放心”,互通了心意之后,便没有这些试探了,宝玉今日也是关心则乱,听了黛玉的话,再看她如今情形,便知晓不是她误会,而是自己误会了。 立时又连声道歉。 宝玉道:“我跟老太太说了,你吃这燕窝甚好,如今她们可有把东西给你送来?” “你跟宝姐姐如今倒好了,有什么事不和我说,竟和她说,把我排到后面?” 宝玉连连哀叹,做个庄家老头子的姿势摇头跺地,配上那张俊脸分外滑稽。 黛玉看他故意扮痴抱怨引自己发笑,也就慢慢收了眼泪,“竟说些好没意思的话。” 宝玉见她不哭了,也就放下心,随意的坐在一旁椅子上,笑道:“认真的,我给你说句有意思的话。” 将折扇一开,道:“人生必有隐恻,近之则失其宜,远之则劳彼心。” 黛玉听了,细想果然有道理,慢慢的踱步也坐到一旁,低头不语,半晌才道:“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宝玉顿了顿,接着又凑近了她,神秘道:“琰儿原来自己写话本,我去他那搜罗了一堆,你可要看?” 黛玉一时想起她最先看到贾琰写的那本《松梅花凤缘》,一时又想起宝钗劝导她的那些话,难得有些左右不定。 “他倒是有空,不过,你可得小心舅舅知道了,打你板子。” 宝玉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说也白说。” 黛玉见他这样,心里也豁然开朗,其实最开始她对宝钗的话也是有点不以为然的,只是世间女子所接受的教条一直是这样,她也没有出格到一点都不在乎。 但女子不读书只做针线的好?看杂书便是移了性情?这点恐怕她永远不认同。 一些教条的制定者希望培养出一批以三从四德为模板标本的复制品,他们希望女子不妒不嫉,温柔孝顺,永远以夫为天,以子为命,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思想性情都有不同,她们最该听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黛玉叹道:“你果真能一直这样的性子,倒好了。只怕世事无常。” “想那么远做什么?”宝玉笑道:“倒不如想想咱们诗社下次做什么诗好?如今园子里新来了这么多人,必定要拉她们进去,大嫂子说等到下雪的那一日,咱们咏雪,你看可好?” 遥山远水太匆匆,渺渺茫茫,又是一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