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南瑶洲,宸虚派。
李澈闭目趺坐在蒲团上,呼气吐息规序节奏,周身隐有星点灵光闪烁,
足有半晌,他缓缓张开双目,深吐一气。
“这灵门道法果真与玄门大不相同,呼吐间大开大阖,全不管你是精纯灵气,还是杂散浊气,来者不拒。
只是……这般修炼,进境快则快矣,根基却不牢固,长远来看,多有弊处。”
虽如是想,李澈面上却毫无忧色。
他生自晋兰国云州临江城,自幼便是孤儿,不知父母是何人。
十岁朝前,他同一帮乞儿终日在市井街巷游荡,每日所虑不外是如何填饱肚子。
十岁那年,某个冬日午后,摸爬上屋顶照阳取暖的李澈,惊见天际处有一道光华闪过。
他揉搓一眼,再瞧望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在百丈高空之上,脚下是一道玉色莹莹的柳枝。
梢头处立着一个模样十五、六,却老气横秋的童子,对他温言相询,是否愿意入门学道。
李澈望着脚下米粒般的人影、豆腐块似的屋舍,知晓眼前之人非是江湖上行那坑蒙拐骗的唬人道士,定是哪家仙长出游,给自己碰上了。
谁人不想过上‘吞霞餐珠露,履云踏虹桥’的逍遥生活呢?
反正打小在街头过活,衣不蔽体,有一顿没下顿的李澈很是向往,他没甚犹豫,当即拜首称愿。
至于说这童子是正是邪,是否居心叵测。
李澈脑里只一转,就不再去想了——管他正道邪魔,只要能学到丁点非凡本事,如何也比老瘤头那般,在街头行乞到老,在街脚无声咽气来得强。
‘仙长’是真的仙长,把李澈带回了一处仙家福祉,嘱咐了句‘好生修炼’,就不知所踪了。
落脚后,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的李澈,也就沉下心来安生学道,不想没得几月,门内一名长老的座下童子便寻上他来。
说是掌门真人有令,需择选十名新进弟子,待教培后,着一人潜伏入八大灵门之首的宸虚派,期以掌握灵门动向。
起因缘故,那童子说得倒也清楚。
原来,李澈所拜入的门派,乃是洲陆上十大玄门之一的伏罗派,与之对立的,则是八大灵门。
无论玄、灵,都有上乘道法、顶尖道术,能直通大道,看去无差,实则自古以来,两道久有龃龉。
玄门炼气,以引精纳元为本,即引调天地灵粹精气入体,按所习功法在周身脉络游走后,聚于丹田,讲求厚积薄发。
灵门则不尽相同,奉满盈己身为准,炼气时大开大阖,灵浊俱受,待入体后,再行那去芜存菁之事,追求博观广取。
李澈初时也不理解,都是修道,何来此分?以致于门下弟子相见时,总是少不得一番斗法厮杀。
待到后来年岁稍长,知事渐多,这才有所明悟。
玄、灵相争,看似无端,实则争的是道门正统,事涉于此,不容有分毫退让。
千百年前,玄门出了好些个惊才绝艳之辈,一时将灵门压得喘不过气,事事都须低上一头。
然则,这般多年岁过去,当年那批英才或已得道飞升,或是悄然作古,也有人销声匿迹,不明去向,及至今日,十不存一,玄门渐露式微之象。
反观灵门,虽被压制,却也借此机会收敛行踪,韬光养晦,眼下已然有复起之势。
而伏罗派在玄门十大派中最擅卜卦推演,自不愿在此事上失了先机,这才有此安排。
李澈正是从十人中脱颖而出的那一位!
至于为何对灵门道法的弊处不甚在意……
李澈把定心神,意聚眉间,只见一枚印玺正在他泥丸内浮沉游荡,其色如墨,方圆寸许,上纽卧玄龟,正面则刻有些他所不识的篆文,望去如视沉渊崇岳,拙朴大气。
此是何物,李澈也不得而知。
八岁那年,他仍为游街小乞时,云州曾有过一场绵亘数月的鹅毛大雪,几乎将整个临江城雪封,士农工商四民也因此休废大半。
富裕些的人家尚能过活,寻常百姓几乎有一顿没下顿,遑论他们这群游乞。
原本与人一同窝缩在破落道观内的李澈,猛然惊觉,这般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他寻了些干草枯枝夹隔在单薄的麻衫里,就顾自出了城,往临近一片山林里摸去,意图寻些饱腹之物。
幸而蒙天眷顾,入山未深,他便寻到不少浆果,甚而还撞上一只僵死的野兔。
奈何他年岁太小,身量太矮,在山野雪林里行走极其费力,返途至半,天色就已黯沉下来。
李澈只得就近寻了一口穴洞栖身,心下做了苦熬一晚的打算。
未曾想到的是,这一尺高、两尺深的穴洞里头竟温暖如煦,且深处还隐有青芒闪烁。
好奇之下,他循着幽光摸去,在一堆残枝断叶下寻到了这枚印玺。
此物甫入掌间,李澈霎觉抱了座火炉一般,原本僵麻的四肢缓缓活络,未一会儿,浑身就虚汗大冒,寒意顿消。
借着这桩奇异宝物,他熬过了那晚,熬过了那场无情天灾。
自此,李澈便将这印玺视若至宝,贴身收藏,从未显于人前。
在拜入伏罗派后,得闻修道之人可驭使各色宝物,他也曾猜度过,这印玺莫不是件仙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