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而，我的眼前飘起了雪。

对，是我的眼前。

我摸到头上已埋没头发的一层白雪，看到头顶写着孔府两个字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晃，手指冻得麻木生疼。

似乎是我此生未曾经历又早已习惯的寒冷，真的好冷。

仿佛回到四百年前雪夜。

我贪图修炼化成了人身，却忘了，一百年道行的蛇妖若未及时冬眠，也熬不过整个冬天。

自己化身成黄口小儿的模样，倚在孔家的大门外乞讨，似乎快要冻死，一顶官轿在府门停下，年轻的孔公子唤我乞儿，无应，起身将我抱回府中，煎汤熬药，香篆火炉。

从此，我成了孔公子的影子，他教我识字，作词，唱曲，送我裘帽，衣衫，暖靴。

以雪煮酒，雪便是暖的。

孔公子写了首新曲，喊我一同饮酒。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怎会没有名字呢？”

我低头看了下碗里的姜茶，信口胡诹：“我……我只知道自己姓姜……”

“遇你在腊月十三寅时，我就唤你十三，大名一个寅字。”

他温柔的看着我，姜茶的蒸汽暖暖的萦绕在火炉上。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眉眼。

“十三好生俊秀，留下跟我学唱青衣吧。”

怎么……

怎么……回事？

我是……姜十三……也是姜寅？

可我分明是忘忧君啊！

靠着强大的意志，我强迫自己从四百年前的雪夜里醒来，只看见地上的姜十三木然的看着地上的人皮，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他是孔公子，是我的恩师，我一直在等他回来，陪我再唱一曲《桃花扇。”。

我突然想起刚刚恍惚间看见的戏中的男女。

“桃花扇？就是你蛊惑我听到的那支戏？什么郎情妾意的，看来蛇妖也有龙阳之好啊。”

“你们为何都要亵渎他，他是我的恩师！不准你们亵渎他！那是孔公子教我的第一本戏，他唱小生，我是青衣，他是我的父兄，亦是知音！”

姜十三恨恨的看向我。

“世人只知《桃花扇凄凉悲怆，却没看到他写出《桃花扇的时候，有多高兴。”

姜十三稍稍俯起身子，幽怨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四百年前的月亮也似今日这般清冷。”

我来了兴致，在屋里椅子上坐下，看他这身子骨也难施伎俩，便收回了法鞭。

“既然现形了，从头说说吧，我捉妖是为了赏钱，不是为了除祟，兴许还能饶过你。”

姜十三似是被我打散了妖灵，虚弱的撑在地上，但并不排斥将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讲与我听。

“我自幼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自行在山中修行，却贪图百年道行，未能及时冬眠。山中凄冷，我便到了城中，险些冻死在孔府门前。幸好孔公子救了我，并收我做伴身书童。他是我幻化人形后看见的第一个人。”

“孔公子赐我寅字，唤我十三，他说再没见过如我般清秀的少年，问我可愿跟他学唱青衣，我自然愿意。”

姜十三的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孔公子酷爱戏曲，此后他扮小生，我做青衣，他说除了我，府里没人愿意陪他唱戏。”

我倏而想起刚才看到的雪天场景。

难道……是姜十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