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着脚进了被窝,使劲往最里面挪,担心占了祖孙俩的地方,没想到小雪哧溜一下也钻了进来,大声说:“姥姥,我要睡中间!”姥姥伸手把被子抱了起来,说:“好好,那你睡中间,姥姥睡外面管着你们不掉床。”打眼又看见周于飞使劲儿往墙上贴,笑道:“不用贴墙,咱仨睡的下!你看!”只见姥姥把团着的被子展开,从竖着变横着放,周于飞和小雪个子低,横着盖也能严严实实从头裹住脚,就是姥姥怕是要蜷着腿才行,周于飞慌忙说:“姥姥我不冷,咱们还是竖着盖。”姥姥忙把他按到被窝里说:“你们睡,我再去找个大袄搭脚就是,这才刚立秋,姥姥火力旺着呢!”
周于飞躺到被子里,被子很暖和,很软,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香气,他捏着捏着,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想流泪,原来和家人一起睡的感觉是这样的。
在上一世的小时候,自他有记忆起,就在二叔家的柴房里睡,说是柴房,还放的有打煤球用的煤灰,就在角落里给他支了一个蚊帐,蚊帐里刚刚好放下一张折叠床,每天他起来上学,都要比二叔家里人再早些,先要洗洗耳朵、鼻孔里的煤灰,再给二叔厨房生火煮上稀饭。有前一晚的剩馒头就拿一个,没有就饿着肚子去上学,童年里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道咸咸的泪流过嘴边,好在油灯昏暗,他又面朝里,姥姥和小雪都没看清,周于飞抹了抹眼泪,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
姥姥挨个给她俩掖好了被角,又去吹灭了灯,小雪仿佛睡不着,一会儿一会儿的偷偷戳他一下,小声问道:“姐姐,你多大了?怎地开始换牙了?”
周于飞仔细想了想生物课上学的知识,老实回答道:“我现在可能已经六岁到八岁了吧。”小雪大笑道:“我都知道我已经五岁半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几岁啦!”
周于飞喃喃的说:“我是真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我出生年月的。”姥姥忙将话接过去了:“生辰八字有时候也是不给孩子说的,要是被人骗了去,做法害你可怎么好!”
周于飞心里突然有点冲动:“姥姥,我是九月的,我不知道我是哪一年出生,但是我知道我是九月的!”
姥姥伸手拍了拍她俩,笑道:“也好,还记得住几月生,就是你爹妈找来,也是能对得上的了。快睡吧。”
经历了被小蓝球搞晕的也不知道睡了几天的周于飞,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听着耳边越来越匀的呼吸声,他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黑过了,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一样黑,伸出手放在眼前都看不见,不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代,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怎么来的,又会走向何方?
原来的世界里,还有自己吗?佳佳找不到自己,会被急哭么?老潘找不到自己,会报警么?法考到底过了没有呢?
翻来覆去,原来一个世界那么大,自己挂念的人却没几个,第一次和佳佳牵手的悸动,被拉去组团打游戏的宿舍之夜,高考前一天晚上的失眠,第一次领到工资的失落与兴奋,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就恍如隔世了。
不记得上一次没有看手机就睡觉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睡觉前和自己对话过,黑夜隔离了我们的视觉,安静的躺着隔离了我们的触觉,一点点小事都会让人情绪波动,周于飞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敏感、孤独,恐慌,他感觉耳边又湿湿的划过一颗眼泪,他攥紧了被角,拼命告诉自己放空放空,忍住眼泪,然后沉沉睡去。
周于飞不知道,眼泪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小步,却是他成为一个女人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