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生来一世，万般皆苦。无戒深以为然，人生在世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亦是苦。

他曾经在佛前问过老和尚：“师父，苦从何来？”

老和尚笑而不答指了指他的心口，拂袖离去。他从那天开始，便在佛前禅坐，七七四十九天。直到老和尚圆寂的钟声传来，他才起身，离开佛堂。

众弟子打开佛堂大门的时候，发现无戒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的眼中少了一份从入寺以来便有的困惑与痛苦，多了一抹锐利和漫不经心。寺中长老走到他的面前，告知老和尚的交代的遗言，却让他大笑出声。

没想到，老和尚竟然想让他做这云栖寺的主持。他在佛堂闭关参佛的这四十九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无戒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从诸位师兄弟和院内长老们的神情上来看，他们对他，那是相当的不满呢。

“无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接法旨，去大殿准备！还没当上主持，架子就摆起来了吗？”

师兄的话，当真是火气十足，令人咋舌呀。无戒抬眼望了望面有隐怒的师兄，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对众人双手合十深深一拜，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

“贪、嗔、痴乃不善根，师兄修行多年，却仍未开悟吗？无戒不才怕是满足不了老和尚的遗愿了，告辞。”

无戒两袖飘飘，足尖轻点，下山而去，只留下两句话飘在空中。

“云栖此山，云又去。任它风吹，任我行。”

从那天起，云栖寺里少了一个顽劣的小和尚，而燕国宋城郊外的破庙里却多了一个神出鬼没的出家人。

来往的旅人时而会发现一抹飘忽不定的人影，本以为是什么借宿路人，可是仔细去寻却又根本看不到人。而昏昏欲睡的时候，那人影不经意的会出现吓得他们夺门而出。

时间一长，宋城郊外的破庙里闹鬼的事情便在城中穿的纷纷扬扬。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说什么的都有了。甚至有邪乎的说法说这个鬼不怕菩萨，甚至还给菩萨上供。因为整个破庙里到处都是破破烂烂尘土飞扬的，只有那尊小佛像是干净净一尘不染，面前还放着一颗果子。

有的旅人饥肠辘辘，忍不住饿将那个果子吃了，可早上醒来的时候供桌前又被摆上了一颗果子。吓得他跑的鞋子都掉了。

这个故事一传出来，那可不得了了。有人说是菩萨显灵，保护过路饥饿难耐的旅人。有人则认为果子有毒，是鬼害人的诱饵。因为吃了果子的那个旅人进城之后就开始拉肚子，一直在城中的药铺里吃了好一阵子的药才好起来。

这件事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有人害怕的日夜难安，有人却又吵吵闹闹的，要去重修破庙，供奉菩萨。更有甚者，要请道士和尚去那破庙里做法事超度鬼魂。

这一群人吵来吵去的吵的太守周箬都不得安宁了，他没办法，便亲自带了人，去到城郊的破庙一番彻查，鬼是没查出来，倒是查出一个邋遢和尚来。

周箬待人来搜查破庙的时候，无戒正在破庙的顶梁上睡觉。官兵大肆搜查的动静，掀起一阵灰尘，呛醒了正在好眠的无戒。他鼻子一痒痒，没忍住，便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声音不算大，却把正在搜查的官兵们给吓得魂都快飞了。

一群人扔下手上的家伙就要往外跑，硬是被周箬给堵在门口，不得已硬着头皮回来了。周箬本来心里也没底，可是这一声喷嚏，却让他的心里彻底踏实了。

毕竟，鬼神是不会被灰尘呛的打喷嚏的。

“请问，是哪路英雄好汉在此休憩？宋城太守周箬叨饶了，还请好汉现身一谈。”

周箬越众而出，站在破庙中央朗声说道。却听屋顶一声轻笑，一个身影从破庙顶梁上飘然而下，嗤笑道：

“我当时谁，原来是我的好哥哥。哥哥，多年不见，你可还想我吗？”

当无戒在周箬面前站稳的时候，周箬脸色大变。

“周筝……筝儿……是你吗？”

周箬脸色大变，喉头哽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眼前的无戒正是他的弟弟周筝，他出生那年，便有一个老和尚找上门来，要带他出家，他爹周曙没同意，老和尚重重叹了一口气，走了。

后来周筝三岁的时候，太子赵佑吉亡故，他爹周曙宛若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此时老和尚再次找上门来，这个时候他爹并不在家，周箬见老和尚如此执着，看着总是在家中哭闹的小弟，心中不知道从哪里冒起了一个念头，便抱起年幼的周筝递给了老和尚。

从此远离燕国的云栖寺里多了一个不谙世事，颇为顽劣的小和尚，而周箬却陷入了夜夜难安的噩梦之中。

“小弟，真的时候你吗？你……你，回来了？”

此时的无戒，已经不是他将他递给老和尚的时候的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周筝了。他已经长的比周箬还高，清瘦的模样让他本来就深深凹陷的淡褐色眼睛变得更加深刻。他眼中的锐利仿佛两把刀子，要将他贯穿一般。

周箬从小，就害怕他弟弟的这双眼睛。因为他的这个弟弟是他爹和一个漠北的塞外女子所生的孩子，他几乎继承了他娘的所有优点，深刻的轮廓，淡褐色的瞳孔，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

那个塞外女子似乎难以适应中原的生活，剩下孩子没多久便病死了。可怜的周筝夜夜哭泣，声音大的让周箬夜夜难以入睡。

时至今日，周箬都不敢想，他将他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弟弟递给老和尚是因为受了老和尚的蛊惑，还是因为自己私心。

再次面对无戒的时候，周箬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让他的尾音变调。可听在无戒的耳中，却有些愉悦，他眼中的笑意有深了一层。他向周箬靠近一步，轻声说道：

“哥哥，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害怕？你是怕我，还是怕鬼？还是说，你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鬼一般？”

无戒每往前一步，周箬就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的靠在破庙的墙壁上。周围的众官兵，看着这情况，也是傻了眼。完全不知道是该上前一窝蜂的将这个衣衫褴褛的和尚拿下呢，还是等他们两个把话说完。可是，怎么看他们两个都好像认识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