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仿佛看到父亲还是那个雨天不带伞,在骑廊下奔跑的少年。
父亲年轻时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影集中发黄的老照片,掩不住父亲风华正茂时的风姿。
隔壁的大琴曾一脸向往地对天赞叹:“薇薇,你父亲长得真好看,虽然现在头发白了,难掩当年之姿。”
坐在她边上正在玩娃娃的我对大琴心襟摇荡色迷迷的样子,立时横眉怒目,“说啥呢!”不过转眼又觉得得意。父亲回家时,立马屁巅巅地上去打了报告。
父亲听了便笑。眉毛眼睛笑到一块,笑得慈眉善目,一把把我高高地举起来。我便也笑得咯咯得。
跟在父亲身后的母亲说,:“放下放下,别摔着。”
父亲放我下来,用下巴上的硬胡碴蹭我的脸,扎得我呜哇乱叫。那年我五岁。父亲已是满头白发,母亲说,那叫少年白。
其实父亲出生时,头发也是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未去过爸爸出生的地方。因为父亲出生在南洋。
01
“哥哥,你别跑,等等我。”国美上接不接下气地背着妈妈缝的布书包跟着国成后吃力地跑着。
兵荒马乱,学校还没停课。谁知道鬼子什么时候就打过来。
国美觉得肚子好饿。家里孩子多,一点吃得一会就抢没了。爸爸的病人也越来越少。不是生病的人少了,而是看得起病的人少了。
大哥国强、二哥国盛小小年纪都开始打工了。弟弟国康、国泰,妹妹国珍、国运都还小。妈妈病了。家里的活就落在国成、国美身上。
“国美,快,我们今天杀鸡吃。”跑在前面的囯成终于慢下脚步,朝身后跑得一身大汗的国美挥挥手。
国成抹抹脑门上的汗,再转过那几棵棕榈树,跑上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早上上学出门前,妈妈悄悄跟自己说,晚上吃鸡。晚上爸爸、哥哥们都下工回来了。鸡是爸爸的病人抓来抵诊费的。
国成好久没吃过肉了。家里稍微像样点的饭食都先紧着出去干活挣钱的爸爸、哥哥,然后是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国成总说自己吃饱了,其实毎次出门前都把裤带紧了再紧。听大人说,现在还算好,不管好坏,还能吃上。等鬼子打过来,可能粮食都买不到了。
这样的时候,母亲悄悄地跟国成说晚上吃鸡。国成一整天都在紧着裤带,想着晚上的鸡了。
远远地,国成就看到自家熟悉的屋子,发足奔了下去。国美呼呼喘气地跟在后面。
进了院,国成呆住了。那只鸡依旧昂首阔步地在门前踱着步。
“囯成,把鸡杀了。晚上吃鸡。”母亲吃力地探出身,手里抱着正在吃奶的国秦。
“哎!”国成答应着,心里有点怵。他长到七岁还没杀过鸡。
国成抓了菜刀出来,和鸡对峙着。国成拿着刀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鸡不屑地刨了刨地准备转身走开。国成鼓足勇气端着刀向鸡冲砍过去,鸡咯咯叫着蹿到老远。国成憋红了脸,满院子追着鸡跑。
国成放下刀,让国美堵住一头,两人都气喘吁吁,终于按住了鸡。
国成捡起地上的刀,抖抖索索地砍了下去。那晚,国成一口鸡也没吃,偷偷跑到边上吐得呕呕得。多年后他第一次上医学院的解剖课后也是吐得这么呕呕得。
几年后,鬼子打了过来。国成和国美背着大小几个包裹紧跟在背着弟弟妹妹的父母、哥哥们身后。国成认识的的熟人几乎都在逃难的路上。女人们用锅盔把自已的脸涂得象个夜叉。就连国美的脸上也被母亲涂得黑乎乎的。
国成不知道哪里会成为战场,牵着国美用最快的脚程赶上父母不掉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