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黎,湫川城。
八当家荆琮按约定时间来到影山山庄。
此时,夕光刚落入山谷。
些许暮色尚未被夜色收紧,如纱散落星河。
前方出现两道身影,一颀长精瘦,一矮小佝偻。
荆琮带着自己的心腹,两人随着蜿蜒的小路往湖舟院走去。
秋风习习,幽径暮蝉声声凄切。
就在回廊拐角处,一抹倩影悄然出现。
她站的位置颇为隐匿。
荆琮心事沉沉,浸在自己所忧愁之事中,一点儿都没发现那抹身影尾随而来。
倒是跟随了荆琮几十年的心腹十分警惕,没跟到两步路就发现了她的行踪。
“当家......”
王贺轻声喊停了荆琮。
荆琮停住脚步,思绪依旧沉浸在旧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王贺略带混浊的眼珠子往左一转。
荆琮顺着他眼神看过去那处,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荆琮眉头微皱。
此情、此景、此地.......
不合时宜。
荆琮收回眼神,正打算提步走向另外一处时,心腹王贺又一次叫住了他,“当家......小姐......咳咳,微月小姐她......”
老狐狸般的男人沉声冷哼了一声。
荆微月与他在明面上并无关系。
再如何说,她也只能落个侄女的名头,在此紧要关头,他又何必节外生枝。
只是女子此时脸色苍白,犹如月霜下凝结出的一颗露水,脆弱又易碎。
荆微月看着荆琮扫过来的目光,身体微颤,眼神寂澄。
寒蝉凄切,越发凄厉。
女子被伤心事勾动,忽然间,露珠布满那双明眸。
荆琮眉头皱得更紧了。
荆微月从小就与他见面不多,每逢见他都是远远躲开,话都不多说两句,如今怎么会守在这里等自己?
而且那架势......
荆琮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只见荆微月对着荆琮做了个口型。
──父亲......
无声,却震耳欲聋!
即使天色沉沦,夜色暗涌......
荆琮也在这灰蒙之中看清了荆微月的口型。
老狐狸心中大骇,像在噩梦中蓦然被惊吓醒来。
王贺亦然!
甚至惊得把手里提着的灯烛都摔砸到地。
灯烛在青石板上一滚,瞬息就灭了。
巨大的疑问犹如山间雾气一样笼罩着荆琮。
她、她、她怎么会?!
月光下,女子指着不远处的假山,示意要他跟进去。
荆琮板着脸,荆微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荆恭发现了什么?!
......
老狐狸生性谨慎,皱着眉迟迟不肯动作。
心腹王贺见此情此景,不敢做声。
即使他心中有无数疑惑,如今也只能学那蚌壳一样紧闭嘴巴密不透风的,默默守在一旁。
一阵秋风将凄切的蝉鸣声刮过来。
男人心里有些发毛。
荆微月见荆琮毫无反应,忍不住愤怒一跺脚,哭的更是梨花带泪,冲动之下,只见她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抵自己喉头。
尖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几道粼粼波光,尖刃之上的那张脸尤其决绝。
女子性烈,这一点与她母亲何其相似!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荆微月养在荆恭身边,十几年来他虽默不作声,但也从未没有放下过这个女儿。
更何况他和荆微月之间,还有一个二夫人宦雪。
唉,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呢......
王贺低头不作声,直到荆琮出声说道:“王贺,灯烛灭了......”
“是......”
王贺会意,急急往回走。
一是再寻灯烛,二是为了掩盖这里发生的事儿,不让二当家荆恭起疑。
荆琮提步往假山那处走去,心神不宁。
不一会儿,两人进了假山。
还未等荆琮发话,荆微月就从怀里扔出了那封陈年旧信。
借着微弱的月光,无比熟悉的花纹和字迹映入男人眼帘。
荆琮甚至不用看内容就知道是哪一封旧书。
惊惧如浪拍礁石拍打着男人后背。
他眼神又沉又黑,让人看不见其中情绪。
黑瞳之中,酝酿着一场可怖的风暴。
荆微月怎么会在此时发现她的身世?!
不对!不对劲!!!
男人一把抓住女子手腕,厉声质问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封信的?!”
老狐狸激怒,神情似鬼魁般狰狞。
荆微月连连喊疼,觉得她那杆小细腕险些要被折断了。
“你放开我!!!”
“你在哪里找到这封信的?!”
女子被钳制住,怒吼出声,“我在爹爹的书房发现的!!!”
荆琮被震得脑袋发懵。
荆恭书房?!
荆恭何时发现此事的?!
见荆琮发愣的样子,女子积压多时的委屈混杂着愤怒瞬间涌上胸膛。
右手从鹰爪中抽出,紧抓着的匕首猛地朝男人刺过去。
荆琮就算再怎么头昏脑涨,也不至于躲不开一弱质女子的一刀。
他出手如迅雷,猛然掐住荆微月脖颈,横眉怒目道:“你想杀我?!”
鹰爪收紧,荆微月脸色涨红,手里握着的匕首从手里掉了下来。
荆微月自知敌不过荆琮,被荆琮这么一吼,心中万分苦痛再度漫上心头。
她双眸含泪,死死地瞪着荆琮,眼神十分复杂,难以言喻。
虽说她与元辛之间有协议,但此时在这七分真情三分假意中,荆微月眼神里有幽怨,有恶毒,有悲凉,有迷茫还有说不清的情绪。
面前此人乃是赐予她生命的生父,却也是送她下这无边地狱的仇人!!!
大通寺那一夜,她的人生骤变。
高高在上的二房嫡女沦为了人人皆可践踏的杂种!
她如何不恨!!!